&esp;&esp;里间的崔元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眉头微微一皱,迟疑道:“杨兄,你可曾听见什么声响?”
&esp;&esp;身旁的人却只是摇头:“并无动静。崔兄怕是魔怔了……还是心太善了啊……”
&esp;&esp;“不提这个了,喝酒喝酒。”他们像只是随口一提,这个话题过去之后,紧接着又能继续谈笑风生,仿佛那一瞬间的深重与罪孽不过是错觉。
&esp;&esp;一墙之隔,从听到“谢文清”三个字开始,谢临便仿佛坠入了一场噩梦。
&esp;&esp;面前仿佛又燃起了熊熊大火,断裂的房梁轰然塌下,将他与爹娘彻底隔开。浓烟滚滚,炽热的空气扭曲着视野,只有母亲凄厉的呼喊穿透火海:
&esp;&esp;“临儿,别过来!快带你妹妹走——!”
&esp;&esp;“活下去!谢临,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esp;&esp;“爹!娘!”
&esp;&esp;小谢临的哭声响破天际,却无人再能如以往一般,轻声细语地哄着为他擦去眼泪。
&esp;&esp;满天火海埋葬了他的骨肉血亲,从此阴阳两隔,不复相见。
&esp;&esp;“……阿晏。”他听见温聿珣轻声唤他,声音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叫谢临听不真切,“我们先离开这儿。”
&esp;&esp;谢临毫无反应,手臂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指尖攥得发白,像是仍在梦魇中。
&esp;&esp;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重新被塞回了幼时那具无力而渺小的身躯里,眼睁睁地看着身边所有鲜活的生命,一具一具烧成焦灰。
&esp;&esp;“阿晏……”温聿珣知他情绪不对,抬手去拥他,手掌覆上他后背,将他整个人虚揽进怀里。
&esp;&esp;接触到温聿珣怀抱的一瞬间,谢临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他如同失了神的提线木偶般,额头抵上温聿珣的肩膀,而后一动也不动了。
&esp;&esp;温聿珣就这样静静地陪他立在原地,既不催促,也不作声,只抬手轻轻抚摸着谢临颤抖着的脊背。
&esp;&esp;半晌,他感受到衣襟处传来的温热湿意。
&esp;&esp;——谢临在哭。
&esp;&esp;意识到这一点,温聿珣心疼的无以复加。
&esp;&esp;他的阿晏才二十一岁啊……被迫委身嫁给男子的时候他都一滴泪未流,此刻却像是要将前半生所有委屈都哭出来似的。
&esp;&esp;谢临哭起来也很安静,悄无声息地就泪流满面了。温聿珣轻轻捏着他后颈的皮肉,听见他从喉间泄出的压抑哭腔。
&esp;&esp;“……温聿珣,温聿珣。”
&esp;&esp;“我在。”他的声音落在谢临耳边,很轻,却带着莫名的份量。
&esp;&esp;谢临攥紧了他腰上的衣料,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海上最后一块浮木。
&esp;&esp;“我要杀了他们。”
&esp;&esp;第37章 作戏偷腥
&esp;&esp;回到甲板上时,谢临几乎将晚间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只剩满喉酸苦。
&esp;&esp;他一声不吭地灌了几口冷茶,压下翻涌而出的强烈恶心感。若忽略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他此刻看上去已然恢复平日的淡定自若,甚至比平日还要冷上几分,仿佛方才昙花一现的脆弱都只是错觉。
&esp;&esp;但温聿珣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esp;&esp;他看着谢临苍白的侧脸,低声道:“我们明日一早便要动身离开了……”
&esp;&esp;他本意是想让他暂且放下心事,今夜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以这样的状态赶路,谢临的身体怕是受不住。
&esp;&esp;谢临却会错了意,目光投向漆黑平静的湖面,低声应道:“我知道。”
&esp;&esp;他略一停顿,声音冷沉道:“所以我打算,将他们引到淮安再动手。”
&esp;&esp;温聿珣一怔,轻轻揉了他后脊一把:“何苦这么麻烦?阿晏若是想,我现在就可以上去,一刀一个,捅成刺猬也不在话下。”
&esp;&esp;谢临摇头:“事情的全貌尚且不明不白,他们不能就这么死了。”
&esp;&esp;温聿珣看向他:“阿晏打算怎么做?”
&esp;&esp;“商人的本质是趋利。让人散布下去,说淮安有笔大单子,我不信他们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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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翌日一早,楚明湛便领着一行人辞别了任城知州,继续行进。
&esp;&esp;知州满脸堆笑地将他们送至城外,方才返回府衙,便见一名乐伎带着银两和谢临的信物找上门来,说是奉谢临之托,请求在知州府暂避风头。那乐伎又将昨夜温、谢二人如何整治崔家公子、如何评说任城风气之事一一禀明。
&esp;&esp;知州听罢,脚下猛地一软,险些没站住,只得苦着脸收拾这一屁股烂摊子。这都是后话了。
&esp;&esp;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挂了事,后半程谢临的表现出乎意料地平静。他进食恢复了正常,也没再吐过,只是总一个人静静地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esp;&esp;这副样子落在温聿珣眼里,让他一时不知该为谢临身体的好转高兴,还是该为他眉间隐约的沉郁担忧。索性只得天天招惹谢临,看着谢临因为他表情鲜活起来,才能暗暗松下一口气。
&esp;&esp;——虽然这个“鲜活”十有八九都是气得忍无可忍揍他就是了。
&esp;&esp;如此又过了几日,总算是顺利到达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淮安。
&esp;&esp;马车停下时,谢临竟都有些不敢掀开车帘。一种名为近乡情怯的情绪在胸膛里蔓延开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esp;&esp;温聿珣率先跳下马车,朝他伸出一只手,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来吧阿晏。伯父伯母应该都想你了。”
&esp;&esp;谢临怔愣半晌,终是将手搭上了他的手,而后被温聿珣紧紧握住。
&esp;&esp;走下马车的那一刻,他恍惚间居然有一种似乎自己从未离开过的错觉。
&esp;&esp;街头巷尾的行人依旧熙熙攘攘,吴侬软语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江南民风较京城开放许多,随处可见姑娘们约着闺中密友一同出游。她们站在二楼的廊台上,用绢帕掩着嘴轻声说笑,互相推搡嬉闹。偶有心仪的小郎君经过,便有姑娘故意将帕子抛下,再请郎君帮忙捡上来。
&esp;&esp;谢临少年时期就没少被这样的帕子砸中……一切的一切,都还那么熟悉,仿佛他不曾远去京城,也不曾考取什么探花。今日不过是无数平凡日子中的一天,他在外游玩结束,即将回家用膳。
&esp;&esp;但他知道,错觉终究只是错觉。
&esp;&esp;谢临垂下眼帘,收回思绪,与温聿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