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悄无声息在黑影中踱步的中年男人,惹来了他们怪异的眼神,沈君庸却是一无所觉,低头沉吟着走了许久,这才轻声说,“我若不干了……你保证姐姐不找我的后账?”
&esp;&esp;叶仲韶忍笑道,“我保证!”
&esp;&esp;“那……那就姑且一试吧。”沈君庸似乎有些扭捏——大概是因为他这个素来最叛逆的浪子,也要洗心革面去做道貌岸然的系主任,多少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很快又亢奋了起来,絮絮叨叨地念着,“那要收集的资料,要做的研究可就多了,设计金融学科体系……啧,这要求不低啊!得赶紧去写条子借书,有些教材可以问别的系借,有的说不定还得自己写自己翻译——还得学洋番文字,对照着去看原文,不然真怕学生们看不懂……”
&esp;&esp;他说的洋番文字,是特指一种和如今所有语言都不一样,也运用拼音/拉丁字母,似乎和拉丁文有些关系的语言,那门语言大概是后世也很流行的通用语之一,很多天书是用那种语言写成的,叶仲韶倒是没有接触过,但也听沈君庸说起,六姐赐下的翻译版,有时候翻译得语句不通,还得对照着去看原文,自行翻译才能看懂,可谓是艰深至极。
&esp;&esp;连这样晦涩的原本都去讨,还要学一门只在书里用的冷门语言……遇到了真正感兴趣的东西,还畏难么?这一次,叶仲韶的笑容是真的欣慰了——真正的聪慧,必然包含了脑力和毅力,君庸一向毅力不足,没有长性,直到此刻,他的天分才终于算是名副其实,彻底地落在了他身上……
&esp;&esp;“也要劳逸结合,注意休息才好,别把眼睛看坏了,那还得折腾政审分给你配眼镜去。”
&esp;&esp;他又把热情冲过头的小舅子往回拉了拉,张罗着往回走,沈君庸只跟着他一起,却是魂不守舍,一路上喃喃自语,已经完全进入了自己的思绪,眼看快到家了,他才突然回过神来,想起了什么似的。“姐夫!”
&esp;&esp;“嗯?”
&esp;&esp;“你说科学独立,还说开地理系……那有天文系吗?”
&esp;&esp;“有啊!”
&esp;&esp;“天文系的研究,也完全独立吗?”
&esp;&esp;叶仲韶没有丝毫犹豫,“只要在科学的体系里,不扯天人感应,那是当然!”
&esp;&esp;沈君庸抿了抿唇,彻底服气了,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完全独立,完全自由……”
&esp;&esp;“说实话,姐夫,我是最要自由的人,可连我都想不出来,这样的大学会是什么样子……你能想得到么?”
&esp;&esp;“也有些困难。”叶仲韶老实说,“你与我毕竟是在私塾里长起来的,感觉这样的大学,好像完全……完全颠覆了记忆中的学校,不瞒你说,有时候我想起来手心还捏把汗呢,总觉得太好了,好得一定就没法成真。”
&esp;&esp;“我也一样……”沈君庸轻声说,“真能成吗?这大学……天文地理,真的什么都教,半点没有禁令?”
&esp;&esp;“我相信能成。”
&esp;&esp;叶仲韶毫不犹豫,温和地说,“因为这里是买活军,这里是买地……在我们家身上,已经有许许多多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儿都发生了……”
&esp;&esp;“君庸,这里就是好事儿发生的地方啊,这就是买地,就是此时此刻,也有多少想都想不到的美事,正在成真……”
&esp;&esp;第770章 沈君庸惨成大叔 云县李玉照 是大叔……
&esp;&esp;“倒霉!哪来的两个大叔, 一声不吭,在那树影里走着,魂儿似的,当真吓人一跳!”
&esp;&esp;门扉一响, 李玉照撇着嘴急匆匆地闯进了院子里, 一面喊了一声, “可都回来齐全?”,一面转身落闩, 嘴里丝毫也不耽搁,旋风一样地卷进了屋子,“我手里一袋酥饼都要摔碎了!若不是眉生帮我接了一把, 我可不管三七一十一,非得和那两个老菜帮子说说理去!”
&esp;&esp;“好了, 好了, 满嘴里又胡唚些什么, 嘟嘟囔囔的, 听都听不过来,小女儿家家的,出口就是惹是生非,这叫人怎么是好——门侬弗闩,你阿爹还没回来,他今晚外边吃饭!”
&esp;&esp;她母亲皱着眉头, 从里屋走了过来, 从李玉照手里接过油纸包, 略微掂了掂,便知道酥饼还算完整,当下也微松了口气——这是钱街口张老三家的酥饼, 烘得菲薄酥脆,饼皮外是芝麻粒,内里缀着星星点点的梅干菜和精肥肉,一口咬下,在嘴里直掉渣,那份香酥真别提了,也是因为其易碎,完整的酥饼和碎饼皮那是两个价格,一袋子能差出三块铜钿,这要是碎了,犹如亏了三块钱,这叫张妈妈怎能接受?
&esp;&esp;“小囡啊真真作孽,三块钱不当钱的?又和你同学去钱街胡混……”
&esp;&esp;嘴里絮絮叨叨,回身把油纸包珍重放进橱柜,还拿手指在李玉照额头上顶了两下,家乡话都带出来了,“你啊好学学人家顾眉生,人家李双儿、杨爱,几拉懂事的,比得着你哦,毛毛躁躁,螃蟹一样横行霸道的,十块钱交到你手上一天都能花完!”
&esp;&esp;她白了李玉照一眼,伸出手,“零花钱还剩多少?交出来!”
&esp;&esp;“人家哪能出身,都是养娘、师父带着专门学过规矩的呀,没娘的孩子像根草,自然懂事,我和她们又不一样的咯,你要我学她们,意思是也想帮我卖掉了?”
&esp;&esp;李玉照才不理会她,笑嘻嘻地跑到八仙桌边上,掀开了竹编镶铜把手的菜罩子,“姆妈,吾啊么吃晚饭呢!帮我打碗泡饭来。”
&esp;&esp;“混混混,就知道混!么吃晚饭侬啊还嘎许晚回来!”
&esp;&esp;李妈妈也是拿她没办法,还好给她留了一指面条,骂骂咧咧地把她的手打开,“邋里邋遢,去洗手!弗好捻菜吃!”
&esp;&esp;自己从餐桌上端了一碗剩鸡汤,来到灶台前,重新拨火,一边下鸡汤面一边也是笑了,“把她给卖了,说得出来的!这样毛里毛燥的姑娘,能卖出一两银子算是好的了,还不够东家来找后账的!”
&esp;&esp;“侬港吾坏话,吾听得一清一楚的哦!”
&esp;&esp;“听就听,生了你养了你,把你打几下都是应该的,还讲不得几句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