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铁狮子胡同,宋府邸宅。
&esp;&esp;翌日上午,天色灰蒙,铅云低垂,为北平城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esp;&esp;宋府宅邸虽不及什锦花园那般深邃显赫,却也门庭森严,高墙厚重,门前一对石狮子怒目圆睁,自有一股久经沙场的悍将威势。此处乃是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九军军长宋元哲在北平的寓所兼日常办公之所。
&esp;&esp;一辆黑色的斯蒂庞克轿车无声地滑至门前停下。吴道时一身藏青色呢子军常服,肩章上将星微寒,外披将校呢大衣,军靴锃亮,从车中迈步而出。他面色沉静,目光锐利如常,身后仅跟着副官陈旻。此行名为拜访,实则问询,分寸把握至关重要。
&esp;&esp;门前卫兵显然早已得到吩咐,验过证件后,一名副官模样的军官快步迎出,敬礼后恭敬地将二人引入府内。
&esp;&esp;穿过两道回廊,步入一处花木扶疏却透着一股简朴刚健之气的小院。正厅门楣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养气斋”三字,笔力遒劲,隐有金戈之音。
&esp;&esp;副官在厅外止步,高声道:“军座,吴处长到了。”
&esp;&esp;“请进。”一个浑厚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厅内传出。
&esp;&esp;吴道时整了整衣领,迈步而入。陈旻则默契地留在厅外廊下。
&esp;&esp;厅内陈设并不奢华,多是硬木家具,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猛虎图,刀剑架子上陈列着几柄带鞘军刀,书案上堆着公文舆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丝和墨汁混合的味道。一位身材高大、肩宽背厚、穿着灰布棉袍的中年男子正从一张太师椅上起身相迎。他面容粗犷,目光炯炯有神,眉宇间带着久居军旅的威严与风霜之色,正是二十九军军长宋元哲。
&esp;&esp;“慎之,稀客,稀客啊!今日怎么得闲到我这粗陋地方来了?”宋元哲笑声爽朗,拱手为礼,言语间透着军人式的直接,却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esp;&esp;吴道时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神色恭敬却不卑不亢:“宋军长,冒昧打扰。家父时常念叨您当年在保定时的风采,近日托我来向世伯请安问好。”
&esp;&esp;“哈哈,老了老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了。”宋元哲摆手笑道,示意吴道时坐下,自有勤务兵奉上热茶,“玉帅身体可好?坐,坐下说话。”
&esp;&esp;两人分宾主落座,寒暄了几句家常。
&esp;&esp;茶过一盏,吴道时放下茶盅,神色渐转凝重,语气也沉缓下来:“宋军长,今日晚辈前来,除了代家父问安,实则还有一事,关乎华北防务,乃至二十九军安危,心中忧虑,特来向世伯请教,望世伯勿怪唐突。”
&esp;&esp;宋元哲闻言,浓眉微挑,脸上的笑意淡去几分,身体微微前倾:“哦?何事如此紧要?吴处长但说无妨。”他自然知道吴道时的身份,军统北平站长亲自上门,绝不仅仅是问安那么简单。
&esp;&esp;吴道时目光沉静地看着宋元哲,声音压低了几分:“近日,我站截获并破译数份日方密电,证据确凿,显示日本特务机关‘竹机关’,正秘密策划一项针对我二十九军高级军官的渗透策反行动。”
&esp;&esp;他刻意停顿,观察着宋元哲的反应。
&esp;&esp;宋元哲面色骤然一沉,眼中精光爆射,握着茶盅的手指微微收紧:“有这等事?!针对我二十九军?目标是谁?可有确凿证据?”他的反应激烈而直接,带着军人听到敌人算计自己部队时的本能愤怒与警惕。
&esp;&esp;“目标指向性明确,但具体名单尚在核实中。”吴道时谨慎答道,并未直接抛出张庆余、阮玄武的名字,“日谍利用北平社交场合作掩护,手段极为隐蔽。其最终目的,极可能是企图在华北复制‘冀东’模式,制造事端,分裂我军,为其进一步侵略扫清障碍。”
&esp;&esp;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更加凝重:“据可靠情报,其渗透网络已触及军界高层社交圈。晚辈深知二十九军将士赤诚报国,宋军长治军有方,铁板一块。但日寇狡诈,无孔不入。晚辈斗胆请教,军长近日可曾察觉军中或有异动?或有无来历不明之人试图接近军中部属?尤其是…通过文人雅集、古董鉴赏、乃至…说客游说等方式?”
&esp;&esp;宋元哲眉头紧锁,面色阴沉如水,沉吟片刻,粗壮的手指在硬木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经你这么一说…&esp;…近日倒确有几件小事,如今想来,颇有些蹊跷。”
&esp;&esp;他抬眼看向吴道时,目光锐利:“月前,确实有个东洋文化考察团来过北平,领头的叫什么…青木?对,青木弘,挂着满铁调查部的名头,说是研究华北民俗。通过一些文人牵线,倒也拜访过几位闲职在家的老袍泽,送了些书画古董。当时只道是寻常文化交流,未加在意。”
&esp;&esp;“此外,”他顿了顿,声音更沉,“通县驻军那边,前些时日也曾上报,抓获几名形迹可疑的日籍浪人,声称是做生意的,却对军事设施异常关注,审讯后因无实据,已驱逐了事。如今看来,只怕是试探之举。”
&esp;&esp;宋元哲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乱响:“妈了个巴子的!小鬼子亡我之心不死,竟把主意打到老子头上来了!竟想从内部撬我的墙角?!”
&esp;&esp;他虎目圆睁,看向吴道时:“慎之,多谢你示警!这份人情,宋某记下了!你放心,我二十九军上下,或许穷,或许装备不如人,但骨头是硬的!绝无贪生怕死、卖国求荣之辈!若真有哪个王八蛋敢起异心,老子第一个毙了他!”
&esp;&esp;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一个身材同样高大、面容刚毅、穿着整齐军装的中年军官未等通报便大步走了进来,声音洪亮:“军座,何事动怒?拍桌子打板凳的,我在外面都听见了!”
&esp;&esp;来人正是二十九军副军长佟麟阁。他与宋元哲是多年袍泽,情同手足,私下往来极为随意。
&esp;&esp;宋元哲见是他,怒气稍敛,但仍沉着脸道:“捷三(佟麟阁表字)来得正好!听听这事,简直欺人太甚!”他简要将吴道时带来的情报和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
&esp;&esp;佟麟阁听罢,脸色也瞬间阴沉下来,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吴道时,随即对宋元哲道:“军座,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日寇阴险狡诈,无所不用其极!对我军高级军官的策反,绝非一日之功,必是处心积虑!必须立刻彻查,防患于未然!”
&esp;&esp;他转向吴道时,拱手道:“吴处长,多谢你及时通报!此情报于我二十九军,至关重要!”语气真诚而郑重。
&esp;&esp;吴道时微微颔首:“佟军长言重了,分内之事。”他心中明了,宋、佟二人一体同心,此事已引起二十九军最高层的绝对重视。
&esp;&esp;吴道时适时补充道:“为确保万无一失,晚辈建议,军长可暗中对近期与日方人员,尤其是与那位‘青木弘’有过接触的军官,进行一番秘密甄别。我站亦可从外部提供相关情报支持,内外结合,方能彻底粉碎敌人阴谋。”
&esp;&e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