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从陆紫翘这儿顺了好些丹药、符咒回去,逢雪腰间的符咒袋重新鼓鼓囊囊。
&esp;&esp;她心情大好,心中想,在山上时,紫云师叔总夸三师姐,看来三师姐名副其实,果真是个顶顶大好人。
&esp;&esp;当了鬼也是个慷慨温柔的顶顶大好鬼!
&esp;&esp;不似某人……
&esp;&esp;她微微侧目,望向旁边的少年。
&esp;&esp;少年人眉眼带笑,满面春风,身披着月色,衣袍当风,越发显得俊美风流。
&esp;&esp;看起来心情极好。
&esp;&esp;可不好嘛。
&esp;&esp;方才喝完掌柜送的那壶酒,他将枌酒夸了又夸,然后叹了口气,露出怅惋之色。
&esp;&esp;掌柜问:“郎君为何叹气?”
&esp;&esp;叶蓬舟愁容满面,“尝了您家的酒,别的酒便只是白水了,想到日后只能喝白水解忧,我怎么笑得出来?”
&esp;&esp;“这有何妨!小郎君带一些出去便是!”
&esp;&esp;他解开腰上小小葫芦,递过去,“劳烦掌柜将我这葫芦装满便好。”
&esp;&esp;“这么小的葫芦能装多少酒?拿大一些的酒囊装吧。”
&esp;&esp;“无妨,一葫芦足矣。”
&esp;&esp;掌柜勺了好几瓢,再一晃葫芦,里面酒液哗啦作响,似乎只装了个半满。他笑道:“难怪只要一葫芦呢,原来小郎君的葫芦内有乾坤哩。”
&esp;&esp;又几瓢酒液进葫芦,依旧是半满。
&esp;&esp;几大瓮酒进去,还只是半满。
&esp;&esp;到后面,掌柜脸上的笑容消失,神色幽怨。
&esp;&esp;店里的酒空了一大半,这葫芦竟还未满。
&esp;&esp;逢雪看不过去,瞥眼少年弯弯的眉眼,桌底下脚一抬,然后,重重踩下。
&esp;&esp;叶蓬舟接蚕豆的手一顿,蚕豆掉在了地上,咕噜噜转动。
&esp;&esp;“呀!”后面传来掌柜兴奋的声音,“满了满了!终于满了!”
&esp;&esp;……
&esp;&esp;“连鬼都欺负。”逢雪没好气道。
&esp;&esp;叶蓬舟言辞凿凿,“小仙姑,你答应过我不拆我台的。”
&esp;&esp;“那是……”她声音低了下来,语气有些心虚,“说好的是去骗黑老爷的月露酒。”
&esp;&esp;“骗妖怪和骗鬼不是一回事?”
&esp;&esp;逢雪说不过他,扭过脸。
&esp;&esp;叶蓬舟便拱手求饶,笑吟吟地说:“小仙姑毕竟是仙山下凡,见不得我们这种下作手段……”
&esp;&esp;逢雪拧眉,面色薄怒,这次是真有些生气了,“谁说你是下作手段?”
&esp;&esp;叶蓬舟微微一怔。
&esp;&esp;逢雪抿了抿嘴角,轻声说:“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esp;&esp;叶蓬舟托着下巴歪头看她,眉眼逐渐弯起,笑问:“为何不许呢?”
&esp;&esp;逢雪垂下眼睛,盯着地上两人斜长的影,身在闹市,周围人来来去去,唯有他们在地上留下自己的影子。
&esp;&esp;风吹云动,月弄花影。
&esp;&esp;她撩起眼皮,飞快望了眼旁边的少年,“因为你很好。”
&esp;&esp;大风吹起少年的红衣黑发,他弯着如画眉眼,绽开微笑,低声说:“小仙姑,你才是……”
&esp;&esp;逢雪认真听他的话,但等来的只有清风拂弄草叶的絮絮私语,不由问:“才是什么?”
&esp;&esp;叶蓬舟攥着折扇,手指关节透出冷玉般苍白的颜色,他轻叹一声,“尘世如苦海泛舟,小仙姑你啊,”声音顿了顿,他的目光飞快掠过这座烧焦的城池,最后微微抬起头,望着天空银白皎洁的月轮,“却像能照亮苦海的月亮。”
&esp;&esp;逢雪听见他奇妙的比喻,怔了片刻,与他同看明月,“那你是什么?”
&esp;&esp;“我是个,”他转动折扇,忽地做了个鬼脸,“大马猴!”
&esp;&esp;逢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他俊俏的面孔,心想,大马猴想长这样还挺不容易的。
&esp;&esp;“小仙姑知道为何吗?”
&esp;&esp;逢雪:“你有自知之明?”
&esp;&esp;叶蓬舟往前一步,生动的笑颜凑了过来,热气擦过逢雪的耳廓,“因为猴子想去海底捞月亮。”
&esp;&esp;逢雪耳朵发热,热气烧得脸颊绯红,身体不由酥麻片刻。她默念清心咒,往后退半步,把扶危横在两人之间,“走吧,阿兄还在等我们。”
&esp;&esp;……
&esp;&esp;踏出枌城的瞬息,白墙黑瓦,热闹城池,变成荒芜的废墟。
&esp;&esp;城门被烧得漆黑,大开着,黑洞洞的,阴冷刺骨的风从里面呼呼吹出。
&esp;&esp;而外面天已大白,晨雾将消,一颗寒星坠在枝头。
&esp;&esp;门口横七竖八倒着白花教徒们凄惨的尸体。
&esp;&esp;逢雪用剑挑开一个教众的身体,他翻身,露出扎纸匠那张惨白的脸。
&esp;&esp;扎纸匠身体倒是无损,神情无比惊惧。
&esp;&esp;在城中被众鬼分而食之的,莫非是他的魂魄?
&esp;&esp;逢雪偏头望了眼枌城,晨光熹微,两座一高一矮的雪山巍然而立,烧焦的荒城伏在阴影里,黑洞的城门如张开的巨口,将白花教徒吞下,嚼烂消化后,再一一吐出尸首。
&esp;&esp;留他们的尸首在城里喂狗都不肯。
&esp;&esp;冷眼扫过地上的尸体,她收回长剑,面上没什么表情,道:“其实我想不明白。”
&esp;&esp;“怎么?”
&esp;&esp;“枌城百姓只是想好好活着,但这些人非要把他们逼成索命的恶鬼,如今他们成了厉鬼要报仇,这时候,始作俑者反而怕了?早知如此,当时为何要作恶?”
&esp;&esp;叶蓬舟转了转手里的折扇,“小仙姑,你想错啦。”
&esp;&esp;“唔?”
&esp;&esp;市井中长大的少年,对世事人心看得更加通透。他笑道:“若不是你们,枌城死绝便死绝,里头的人便是化作鬼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