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但珠珠发病的时候,他这个做爹的不在身边,停灵,送葬,七七都过完了,他还在朔州打仗……始终咽不下这口气,还是怪他。你爹梗着脖子,也从不肯服软认一声错。”
&esp;&esp;谢夫人回忆着,慨然长吐口气,喃喃道:“如今想来,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我这做娘的有做娘的难处,你爹领兵有领兵的难处……罢了。”
&esp;&esp;她起身去灵堂,点燃三注线香,插入香炉中。
&esp;&esp;“老头子,吵了一辈子,不吵了。”
&esp;&esp;——
&esp;&esp;日夜交替,又一个夜色笼罩京城。
&esp;&esp;细雪簌簌飘落。谢明裳拢起厚斗篷,戴起风帽,走出谢家门外,接过得意的缰绳,踩蹬上马。
&esp;&esp;顾沛领八十亲兵提灯护送。
&esp;&esp;顾沛领兵奔赴黄河以北,追击辽东王残部,又扶谢帅的灵柩回返。一个月不见,人消瘦了许多,从前略圆润的脸颊轮廓变得棱角分明,身上的轻狂少年气几乎褪尽。
&esp;&esp;在昏黄灯笼光下乍看去,顾沛的侧脸和神态,有八分像他过世的兄长顾淮了。
&esp;&esp;谢明裳收回打量的目光,问他,“才打了一场苦战,回京不歇两天又到处乱跑?你都不累的?”
&esp;&esp;顾沛在马背上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这时才又有点像从前没心没肺的样子。
&esp;&esp;“小小个京城,从城北到城西跑一趟的小事,谈什么累。”顾沛解释,“护送娘子回王府,卑职心里也安稳些。今晚皇宫可不太平。等送完娘子,卑职还得进宫看看。”
&esp;&esp;“哦,皇宫今晚怎么了?”
&esp;&esp;顾沛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神色肃穆起来,便显得像他的兄长了。
&esp;&esp;“小天子明日登基,废帝定下今日退位,移居行宫。行宫车驾中午就准备好了——人闹腾着不肯走。”
&esp;&esp;“闹腾一个下午了。殿下傍晚进宫,严长史不放心,叮嘱卑职送完娘子,去皇宫看看进展得如何,有没有需要卑职出力的地方。”
&esp;&esp;说话间,一行数十轻骑已经奔出榆林街,上了御道。河间王府的方向穿过御街往西,皇城方向沿着御街往北。
&esp;&esp;顾沛正招呼着:“娘子,这边往西。哎,方向错了——”
&esp;&esp;谢明裳原地一个急停勒马,拨转马头
&esp;&esp;,径直往北。
&esp;&esp;“宫里那位擅长作妖。先不回王府,直接去皇宫看看。顾沛,跟上!”
&esp;&esp;顾沛大声下令,数十轻骑沿着御街往北转向,冒雪急奔而去。
&esp;&esp;——
&esp;&esp;一架描金步辇静静地停在汉白玉台阶下。停放的时辰太久,以至于步辇上方落满一层细细的雪珠子。
&esp;&esp;被强行架出寝殿的奉德帝厉声喝骂不绝。
&esp;&esp;“你们敢!”
&esp;&esp;“我乃真龙天子!你们这些大胆犯上的狂徒!千刀万剐,不能恕尔等之罪!”
&esp;&esp;一列甲兵立在敞阔的殿前四周。
&esp;&esp;灯笼火光映亮殿前空地。
&esp;&esp;萧挽风站在七十二级汉白玉台阶的中央,注视着奉德帝被架住两边胳膊,强行拖拽下一级级台阶,拖过身边。
&esp;&esp;奉德帝撞见他,陡然爆发全身力气,居然被他暂时挣脱了桎梏,停在面前。
&esp;&esp;奉德帝满眼血丝,死死盯住面前的堂弟。
&esp;&esp;“河间王,你很得意吧。”
&esp;&esp;“为大兄复仇,扶持侄儿登基。你以为你和朕大不同?不,坐拥天下之人主,到最后都一个样!”
&esp;&esp;“朕之今日,你之明日!”
&esp;&esp;萧挽风漠然视之,丝毫不回应。
&esp;&esp;奉德帝被拖拽得不堪,厉声高喝:“让他们放开手!朕自己有脚,朕自己可以走!”
&esp;&esp;萧挽风吩咐道:“放废帝自行上步辇,去往行宫。”
&esp;&esp;拖拽的卫士应声松手。奉德帝整理衣冠,昂首挺胸,维持最后的体面,一步步走下台阶。
&esp;&esp;逢春站在步辇边,请废帝入车。
&esp;&esp;短短十几步距离,奉德帝却又不肯老实过去。
&esp;&esp;人停在台阶下,阴沉沉的目光扫过四方,借着明亮灯火,观察周围众人身上打扮。
&esp;&esp;留意到众多将士身上不约而同扎起的缟素布料,生麻腰带,奉德帝目光闪动,忽地讥诮笑了。
&esp;&esp;“是不是谢崇山死了?军中为他披麻戴孝?辽东王呢?辽东王其人可还活着?”
&esp;&esp;萧挽风一步步迎着风雪走下台阶,声线和落雪的夜晚同样寒冽:“辽东王的首级悬挂于城门下。废帝,请登步辇。”
&esp;&esp;奉德帝放声大笑起来。
&esp;&esp;“竟是同归于尽,哈哈哈!大快人心哪。”
&esp;&esp;无数悲愤含怒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
&esp;&esp;奉德帝满意之极,快慰之极。这些乱臣贼子,就该一个个死在他前头。
&esp;&esp;萧挽风冷眼看他放声狂笑:
&esp;&esp;“谢帅忠心为国,你为何对他处处仇视,意图置谢帅于死地?”
&esp;&esp;奉德帝蓦然收了大笑,却还是冷笑不止。
&esp;&esp;他当然知道,谢崇山忠心报国,为人耿直,效忠朝廷正统。
&esp;&esp;十二年前,谢崇山领兵冒雪翻越关陇道,奔袭千里驰援京城,解救京城陷落之危机……
&esp;&esp;如此忠心,如此耿直。
&esp;&esp;五年前的仲春三月,奉德帝在京城登基,传诏九边,诛贺风陵。
&esp;&esp;那一整年,奉德帝心头最大的恐惧,便是先帝在关外其实未死,死的那个是假的。真的先帝,被谢崇山发现藏起,被谢崇山秘密护送回京,夺走他的皇位。
&esp;&esp;他反反复复地派人查验先帝尸身。挖起又埋下,挖起又埋下。
&esp;&esp;先帝确实死透了。尸身化为白骨。
&esp;&esp;奉德帝接受林相的建议,取贺风陵的首级,寻方士做法,制作为厌胜之凶煞物,秘密埋在先帝葬身的龙骨山下,“以大将之煞气,镇压天子龙气。”要镇压正统天子身上的龙气,免得他来寻自己报复。
&esp;&esp;奉德帝又开始新的恐惧。恐惧先帝不能来寻自己报仇,却去给忠臣托梦,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