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因为此刻，他开始恍然大悟。
&esp;&esp;之前的残体回收任务，他并不是每一次都失败而归。他知道，将残体带回总庭后，会由施耐德主教接收处置。
&esp;&esp;克丽奥佩特拉七世的主墓室近在咫尺，而章凝和柯莉欧正困在碑林中，一时半刻显然无法脱身。
&esp;&esp;这是他距离残体最近的时候。
&esp;&esp;如果可以自己赋予生命的意义，为什么不为自己活一次？
&esp;&esp;一旦成功取回残体，或许他就能拥有跟施耐德主教，甚至“神”谈判的筹码。
&esp;&esp;他能从这些无尽的轮回中脱身，摆脱这鬼打墙一样的命运。
&esp;&esp;他能拥有一个真正的姓名，有一份普通的工作，也许……肮脏卑贱如他，也会有人欣赏。
&esp;&esp;一切还有转机。
&esp;&esp;然而在被主墓室的机关数次重伤后，黑曼巴已奄奄一息。
&esp;&esp;以他强悍的体能，他未曾想过自己会有今天。可他同样清晰地认知到，即便能勉强活着离开金字塔，也会死在撒哈拉沙漠里，成为一具风干的木乃伊。
&esp;&esp;他知道，最后的希望也已破灭。
&esp;&esp;在寻找自我这件事上，柯莉欧是失败者。她选择为千年前的本体而付出生命，以实现她未完成的心愿。
&esp;&esp;而在生命弥留之际，他想通很多事情。
&esp;&esp;他不想那么做。
&esp;&esp;不想替以前版本的黑曼巴活着，或死去。那是以前的黑曼巴被赋予的使命，不是他的。
&esp;&esp;他是一个没有来处的人。他之所以被从虚空混沌中创生，就是为执行“神”指派的任务。如果肉身陨灭，也只是被回收躯体和记忆，重新开始，继续下一个任务。
&esp;&esp;然而，如果他决定彻底自毁，无法被回收呢？
&esp;&esp;那至少当下这个版本的他，就会是独一无二，以后再也无法被复制。
&esp;&esp;他就能从轮回中解脱。
&esp;&esp;在这趟循环往复的旅程中，他是没有名字、没有身份的旅人，甚至也没有想过另一条路。
&esp;&esp;但是至少，他还可以选择彻底终止旅程。
&esp;&esp;黑曼巴开口，语气轻巧：“蠢货们。我留下……不就好了？”
&esp;&esp;他心意已决。
&esp;&esp;“啥意思？”
&esp;&esp;“你留下？”
&esp;&esp;“为什么？”
&esp;&esp;众人大为震惊，不由接二连三地质疑。
&esp;&esp;“别问那么多，蠢货们，”黑曼巴不耐地翻个白眼，“快滚，趁我改变主意之前！”
&esp;&esp;“有话好好说……好好说，”陆霜摊手，示意他冷静，“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谈谈。”
&esp;&esp;“砰——”
&esp;&esp;一声枪响，石板地被击出深坑，火花四溅。
&esp;&esp;黑曼巴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esp;&esp;但他还有想做的事。
&esp;&esp;他要报复。
&esp;&esp;报复“神”对他的戏弄，报复冷漠不堪的应时庭，报复这该死的命运。
&esp;&esp;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神”，心甘情愿接受洗脑、愚不可及的应时庭，残忍不公、倨傲戏谑的命运。
&esp;&esp;和肮脏阴暗的他自己。
&esp;&esp;“滚！”黑曼巴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忍不住开始狠狠咳嗽，“再假惺惺婆婆妈妈，老子先打死你们！”
&esp;&esp;晦暗不明中，喷出的鲜血像墨色，涌涂在身下的石砖上。他调转枪口，遥遥对准距离最近的艾沙，却手抖如筛糠，连枪都拿不稳。
&esp;&esp;他猛然想起很久以前，“神”似乎对他说过，夏云笙是对章凝很重要的人，可以用他的身份接近她，博取她的信任，利用她来回收残体。
&esp;&esp;那么，他就偏要利用她来达成自己的复仇计划。
&esp;&esp;人走的瞬间，脚底地面一歪，黑曼巴的手猛地磕到石墙，骨裂的声音清脆可怖。他却如释重负，松开被冷汗浸湿的掌心，扔下枪。
&esp;&esp;“哈……终于清净了。”扯起嘴角，他仰头轻轻笑起来，双眼在黑暗中亮晶晶的，像冰冷的火焰。
&esp;&esp;弥留之际的辉光中，章凝的声音远远传来，仿佛在云的彼端。
&esp;&esp;“我救过你，你还有答应我的事没完成。你说过，你是言出必随的人。”
&esp;&esp;“交易仍然有效，”黑曼巴一怔，微微笑道，“星期四下午四点十六分，科隆大教堂。我可没忘。”
&esp;&esp;“黑曼巴……不是你的真名吧？”
&esp;&esp;脚底响起熟悉的震颤，预示着下一秒的异变。
&esp;&esp;黑曼巴沉默片刻，神情自嘲。
&esp;&esp;他哪里配有名字。
&esp;&esp;工具人的作用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必要以名字区分。
&esp;&esp;“复制人只有代号，不配有姓名，只有使命，不配有思想。这是我到现在的短暂人生中，出于自我独立意志的唯一选择。”
&esp;&esp;耳边腾起不祥的巨响，墓室倏然一顿，顷刻间疾速下坠。
&esp;&esp;黑曼巴放开灯柱，闭上双眼，惬意地舒展身体。
&esp;&esp;为自己而活也好，为自己而死也好，都好过浑浑噩噩地赖活。
&esp;&esp;当初面对白落竹时的疑问，他突然想到答案。人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放弃容易的路，而去选择吃苦？
&esp;&esp;因为容易的路，没意思透顶。
&esp;&esp;他咧开嘴笑，牙齿沾着血，在黑暗中微微发亮：“老子也想像个人样，自己做选择！所以我现在选择去死，死得透透的，再也不他妈的复活！”
&esp;&esp;人间的光亮愈来愈远，黑曼巴知道自己在坠落地狱，嘴角的笑意也愈来愈深，直至放声大笑。
&esp;&esp;墓室四壁与深井岩层剧烈摩擦，噪音尖锐刺耳。流沙从天花板和石缝渐渐渗进来，挤压所剩不多的空间，直至夺走呼吸的余地。
&esp;&esp;没想到他触发的古埃及诅咒，竟是终究应验。他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嗤笑。
&esp;&esp;不知道在古埃及人眼中，复制人有没有灵魂？会有转世的机会吗？
&esp;&esp;最好别玩这套。他只想安安静静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