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辉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回手术之中。
病人年纪大血管脆弱，出血量极大，冠状动脉钙化和斑块严重，一不小心就会导致患者脑肾脊髓等器官的缺血缺氧。
每个人都不敢掉以轻心，手术室安静得可怕，只有机器的声音以及仿佛是针线穿过血管的声音。
这次血管缝合多达约三百多针，到了十一点三十五分，他们终于完成了心脏搭桥和主动脉段的置换。
手术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七个多小时后，患者被推进了心外科的监护室，家属等在门口不停对辛知遥道谢。
“老人家年纪大预后差，手术成功并不代表病人接下来就是安全的，术后的并发症才是关键，他还没真正脱离危险。”辛知遥对他们说道。
家属一听露出紧张的神色。
辛知遥放缓了语气：“不过你们放心，他现在在监护室，我们会二十四小时看着他，观察他的病情变化，努力让他平安出院。”
“医生，谢谢你。”其中一个家属一脸感激。
辛知遥真正做医生的时间不长，往往会因为家属真挚的道谢而倍感自豪，同时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些。
回到监护室，李辉正在跟护士交代病人的关注重点，看到辛知遥回来，他随口说道：“让你跟家属交代病情，你恨不得跟人家聊起来。”
这事嫌弃她跟病人说太久了。
辛知遥没好气地说道：“在我看来，我们的职责不仅仅是给病人治病，还有就是安抚家属的情绪。”
李辉不以为然：“你再怎么安抚，出了什么事，该闹的时候还是要闹。”
他有种过来人的高高在上，辛知遥懒得跟他争辩，上前查看病人的伤口情况。
李辉见她不再说话，知道她可能是生气了，嘴唇微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离开了。
等他走后，辛知遥小声问旁边的护士：“他脾气这么臭，难道就没有病人投诉过他？”
护士偷笑：“就是因为投诉过，所以才会说出那番话。”
难怪。
但辛知遥并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在她看来跟家属好好沟通不仅是为了让家属安心，也是为了减少医闹的发生。
因为病人的情况不稳定，她晚上一直待到九点多才准备回去，她没让周霁来接，打算自己打车回去。
她给周霁发信息：你亲爱的老婆要回来噜～
周霁很快给她打了个电话过来，温柔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怎么不提前说？我好去接你。”
辛知遥走出了医院大楼，弯了弯嘴角：“我自己都不确定什么是可以离。”
周霁没再多说什么：“肚子饿了吧？我给你煮几个馄饨？”
“好呀，你怎么知道我饿了。”辛知遥摸了摸自己干瘪下去的肚子。
忙完订的饭都凉了毫无食欲，她知道回到家肯定有吃的，索性就没吃了。
“我等你回来。”
周霁柔和的声音让辛知遥的心暖暖涨涨的，她刚要应声，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科室的来电。
她心咯噔了一下，连忙对周霁说道：“科室给我打电话了，我先不跟你说。”
“好。”
辛知遥连忙接起科室的电话，只听护士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辛医生，你走了吗？2床情况不好，李辉医生正在抢救。”
辛知遥转身就往回跑，边跑边说道；“我还在楼下，我马上上来。”
她跟护士讲完又给周霁发了条语音：“今天手术的病人情况不好在抢救，馄饨别煮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去，你先睡。”
辛知遥跑回科室，匆忙换上白大褂，一进监护室就看到2床围了好几个人，只听李辉沉声吩咐：“肾上腺素1g静推。”
监护室人影晃动，仪器声滴滴滴地响，心外按压持续进行，夜显得格外漫长。
不多时，家属的哭声响彻整个病房。
辛知遥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出乎她意料的，大厅的灯还亮着，在看到沙发上躺着的身影时，她一时眼眶微热。
在国外实习的时候，她也会加班到很晚，当时她跟另外一个女室友合租一个小公寓，每次回去的时候整个房子都是黑沉沉的，显得格外的冰冷。
如今她打开回家的门，映入眼帘不再是冷冰冰的大厅，柔和的灯光彷佛让屋里都充满了暖意，而在沙发上，有一个正在等她回家的人。
回家的感觉真好
周霁估计是听到动静一下睁开眼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他眉眼惺忪，看到门边站着的身影时，下意识开口：“你回来了。”
随意的口吻却让辛知遥有种踏实安稳的感觉，今晚的疲惫和无力好像缓和了一些。
她向沙发靠近：“不是让你不用等我吗？说不定我就在值班室睡了。”
“没等你，”周霁的声音柔和：“只不过是在沙发上不小心睡着了而已。”
为了减轻她的心理负担，他连这种借口都说得出来。
辛知遥站在那没说话。
客厅的灯没关，只有身后玄关处有灯光照了进来。
辛知遥的表情背光隐匿在黑暗之中，周霁却还是敏感的捕捉到了她身上细微的沮丧。
周霁想到晚上最后联系时她发到信息，朝她伸出手想把她拉过来：“那个病人怎么样了？”
没想到辛知遥却闪躲：“我身上脏。”
医院的细菌多，她习惯回来先把衣服给换了。
周霁却不容置疑的握住了她的指尖。
“不怕，大不了等会我们一起洗。”
辛知遥脸一热，却也被周霁拉到了他怀里。
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他的怀抱宽厚有力，不知怎么的让辛知遥鼻子一酸。
“今天的病人没抢救过来。”怀里的她低低的声音响起。
从她的情绪中周霁大概也猜到了。
能将病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是一件很自豪的事情，她现在像只霜打的茄子，结果想必是不乐观。
周霁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像是安慰：“医生不是万能的，就像是一场跟死神的拉锯战，有赢必然也有输，尽力了就好。”
“他家人在监护室门口哭的时候，我想到了奶奶。”
周霁目光微涌。
“他跟奶奶差不多的年纪，曾孙才刚出生不到半年，要是救回来了，他撑过年，还能听到他曾孙喊他一声太爷爷，就不会像奶奶一样，连安安一次面都没见着。”
辛知遥说到最后声音带着哽咽。
“要是救回来就好了，我要是再厉害一点就好了。”
她不停呢喃。
周霁心疼地抱着怀里的女生。
这是每个学医之人都要经历的过程，他们抱着满腔热血，以为可以救死扶伤，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最终会发现，哪怕你的技术再精湛，也无法从死神手中抢人。
然后他们会内疚、会质疑自己。
周霁轻轻地拍着她：“你已经尽力了，遥遥。”
他温柔的声音在屋里响起：“你选择了这个职业，未来避免不了这个情况，遥遥，死亡太沉重，如果你把所有的责任都压在自己身上，这条路你走不远。”
周霁的话现实又理性。
她当然知道医生不是万能的，但是有哪个医生不希望自己的病人能够平安从手术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