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怨…终于在这一刻被烈火焚净。
但不知为何,一丝莫名隐忧同时在齐诗允思海滋生。
本以为自己会因恶人受到应得惩罚而感到百分百高兴,可有某种怅然悄悄游走在胸腔里,令她不知所措。
须臾,整层空间变得阒静。
叁人坐于桌前不语,程泰鲜血淋漓的几张「遗照」被反复确认过后,终于被置于一旁。
齐诗允双眼泛红,认真翻阅桌面上的地契,手指不停抚摸父亲亲笔书写的姓与名,仔细研究文件上每一个字。
据说观塘这两处地皮,都是齐晟当年抵押给傻佬泰,用于快速换取巨额周转资金。
现在只需齐诗允动笔签字,使用权便都归她所有。
但在她印象里,爸爸积累的产业远不止于此。只是更多的,雷耀扬表示时间太久,已经无处寻获。而比起这些,现在她更想要知道程泰真正死因,想要知道那恶鬼对爸爸痛下杀手的理由。
她也想知道…身旁这男人到底冒了多大风险去做这件事…会不会因她…招致更大麻烦?
想问的话,几度到嘴边却又开不了口。但对方似乎是一眼就看透她心中疑问,雷耀扬腹稿已久,自是应对如流:
“当年icac成立,老廉那帮人查得很严。吕乐首当其冲成为调查对象。”
“在他离港前,湾仔、尖沙咀都还有很多他未来得及处理的产业。”
“程泰是在后来辗转接手他名下几间雀馆和酒家继续经营,但是每月的分红和大部分收入都要交到加拿大。”
“起初大家各自相安,就在最近几年,两人因为利益冲突过多导致关系不睦。”
“诗允,一九九五年,程泰遭枪击进了东华医院那天,你肯定记得。”
“当时就是吕乐安排的杀手,只因为他穿了避弹衣,所以才逃过一劫。”
男人语气从容神情笃定揭开序幕,继续为程泰死于他人之手的「真相」拉扯铺垫。
齐诗允自然记得那个雨夜。
而当下的复杂心情,也与彼时毫无二致。
“所以这次……也是吕乐的人?”
“还有这几天内,到底发生什么?他当年……为什么非要置我爸爸于死地?”
“就仅仅是因为钱?”
即便程泰死状可怖,但一想起父亲当年惨状,她依旧忍不住愤恨咬牙。只可惜她未能亲眼看到杀父仇人是如何被千刀万剐大卸八块…否则,积压十几年的恶气可以释放得更酣畅些。
被问及重点,雷耀扬端起面前茶杯小口啜饮,开始避重就轻:
“诗允。”
“这世上,就是有人会为了钱财不惜一切代价。程泰贪得无厌,且势力太强,杀一个人对他来说太过易如反掌。”
“当年的事我也是背后调查才知道,他曾花大笔钱买通法官和陪审团,加上很多证据链断裂,所以你们才会接连败诉。”
“程泰洗钱逃税的事你也知道,最近就是因为irs加派的专员和国际刑警准备到港逮捕他,所以才会狗急跳墙……”
“只是他没有料到,吕乐的人会快一步找上门。”
撇清关系的话说到这里,不能详述的真相都被悄然隐瞒。在齐诗允来到这里之前,方佩兰曾小心翼翼问过他,齐晟的死是否与雷氏集团有关?
虽然他也考虑到这一层,但这一问还是令他有些出乎意料。好在雷义掩盖真相不惜花费财力物力,所以自己凭借叁言两语,也能打消方佩兰心中疑虑。
少顷,他看向桌前两个神色复杂的女人,继续转移问题重点:
“总而言之,人已死。今后你们都安全了。”
“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们。”
他说完,一旁的方佩兰再次泪流满面。
她牢牢握住女儿微微颤动的手,心中对雷耀扬无以言谢,亦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而齐诗允抬眸,试图从这男人镇定自若的态度中寻获她那丝隐忧的来源。可她并不知对方早已筑好防备,严丝合缝,没有半点破绽。
与此同时,雷耀扬也在心中不断自我安慰。
方才他陈述的所有,都是有铁证存在的事实。他没有欺骗她,他只想要她平安无事,他完全是在为她着想……
目前只有将背后真相以这种方式掩藏,才是能够将她留在自己身边的唯一方法…即便是用这样卑劣的手段。
远处,白绿色天星小轮起起伏伏,码头上路人行迹疏落,尖东海风摇摆,吹散男人指缝间盘绕起的烟雾。
齐诗允双手抱臂,靠在围杆边有意无意观察雷耀扬侧颜。总觉这几日,他变得有些陌生。
直到现在为止,她仍旧觉得不可思议。大仇得报的畅快自然是有,但愁绪也漫上心头。
下午乘车回佐敦的途中,电台新闻里播报警方成功抓获和合图两个核心成员的消息。而且短短几日之内,不可一世的湾仔皇帝销声匿迹,但谁也不知,嚣张跋扈的他已经殒命……
该说东英奔雷虎无所不能,还是无所不用其极?
“怎么?”
“被我型到讲不出话?”
弹掉烟蒂,雷耀扬扭过脸,拉她手攥在掌心,笑得惬意。
“嘁,自恋狂。”
“我是被你惊到讲不出话。”
女人剜他一眼,忍不住嘲讽反驳。即刻又转脸,望向泛起粼粼波光的斑斓海面。
适才,当着阿妈的面她没有问出口,但她深知程泰一死,港岛黑白两道肯定会有不小动荡。而他最宝贝的仔现在身陷囹圄,可最终罪名未定,难保不会成为日后祸患。
齐诗允思索片刻,还是对雷耀扬说出心底忧虑:
“……程啸坤…”
“他以后…又会如何?”
说话间,海风轻轻拂动男人额发。他神情平和看向她,语调却阴冷淡漠:
“他会坐监,到死为止。”
风中飘曳着雷耀扬蔑视又笃定的尾音,短短八个字,却已经将那人渣结局宣判。
他转身反靠向铁质栏杆,又启唇道:
“二十克可卡因,按量刑足够他在监牢度过五到八年。”
“而这五到八年之间……会发生什么意外?又有谁知?何况憎他们父子的人,不止你同伯母。”
听他说完,齐诗允心中立即明了,顿感一股寒意满布皮肤。但这个关键时刻,她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有妇人之仁。
即便程啸坤不藏毒也是个社会败类,这些年如果不是靠傻佬泰名声庇荫维护,谁又知他手上到底几条人命?
解恨情绪似乎释放到极点,她与雷耀扬达成默契共识。
须臾,齐诗允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只觉令她迷惘的未来都随仇恨消散而变得清晰,但面对身旁不惜一切为她的男人,心内始终觉得歉疚:
“雷生,就算我们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但做被我利用的复仇工具…感觉一定很糟吧?”
“我猜你是不是时常在想:这女人真是茶煲,怎么跟她拍拖还要负责帮她做这么多事?”
她半开玩笑把真心话说出,见身旁男人的表情从假意的不屑和故作生气,渐渐变成忍不住失笑的摇头无奈。她又乘胜追击,问得十分认真:
“雷耀扬,你有没有后悔认识我?”
空气似是安静了几秒,在揣摩彼此思绪的罅隙里,他转过脸与她对视,态度也变得严肃又正经:
“其实我常常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