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深又问:“你弟弟成绩怎么样?”
季然想了想,摇头:“一般。”
他说得很保守,他弟弟这个成绩已经可以算糟糕了。
他爸妈带孩子的方式很奇怪,季然称之为严厉的宽松政策。
说他们不管孩子吧,他们也知道读书改变命运的道理,嘴里经常训斥孩子怎么还不看书,还不去写作业。可他们的催促只停留在口头上,孩子一哭闹就放弃了。
连学习辅导都不能贯彻,更别提城里小孩儿的品性教育,性格培养,天赋挖掘。他们有时候嫌孩子吵闹,甚至直接丢给他一个手机分散注意力。
季然小时候也是同样的放养模式,可当时智能手机还不普及,季然自己也很自觉,家人说去看书就看书,说去写作业就写作业,季然小时候还经常看书,养成了很高的专注力。
可季丞轩生在社交媒体时代,从小就开始接触手机游戏和短视频。
不止是季丞轩,季然逢年过节回到老家,也经常在县城、村里看到小孩儿凑到一起玩手机。
他们离现代社会非常近,但又似乎更远了……
季丞轩沉迷游戏不爱学习,注意力低下,性格也有些糟糕,但季然也无法完全责备弟弟。
现在的环境和他那时完全不同,短视频和游戏入侵童年,季丞轩从小就没能培养出学习的能力。就算他主观上想努力,也很难再达到季然当初的成绩。
寒深安静地听完,这才问:“道理你都明白,那你困扰的地方在哪里?”
“因为这番话太残酷,也太高高在上了,”季然摇头,语气再次迟疑起来,“我无法对自己十来岁的弟弟说出这些,这相当于否定了他一辈子。”
寒深:“可你也没有负担他人生的义务。”
季然其实是明白的,他也并不打算负担起弟弟的一生。
可他痛苦的点在于自己是提出反对的那个人,他难受在父母偏偏把选择权交给了他。
如果季然拒绝让他上私立,那以后季丞轩过得不好,他就总会想起这万分之一的可能,如果当初他让季丞轩去读私立,那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他也知道要拒绝,可他无法摆脱内心的谴责。
“那我们换个角度思考,”寒深问季然,“你可以设想,如果是你自己,你会做出这种事吗?如果你是一个父亲,你会掏空大儿子工作的积蓄,去供能力并没有那么优秀的小儿子上私立中学吗?”
季然摇头,这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一个问题。他愿意让孩子上更好的学校,但这是在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不会损害别人、哪怕是自己亲生孩子的利益。
寒深:“你不会,可他们却对你做了,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他不会让大儿子供小儿子上学,因为他同样爱着两个孩子。
可他父母却……
想到这里,季然后背霎时一阵发凉。
他只是觉得中式父母不善表达,甚至给他们找了无数的理由,什么时代和成长背景不同,他们教育水平也不高。从小到大,季然就一遍遍试图说服自己,他不停地翻看那些几乎快要褪色的温馨片段,意图证明父母还爱他。
可既然爱他,为什么从小就这么偏心?为什么又要对他做这种事?
因为他们不爱了啊。
直到现在,季然终于确信,爸爸妈妈不爱他了。
他再也挖不出金子了。
季然闭上眼睛,眼泪就落到了他的手背。
他以为自己今天不会再哭了,可这个答案太残酷了,一下就把他打得溃不成军。
眼前递来一张手帕,季然接过按在眼睛上,一边抽泣一边说:“对不起,我……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试图像之前那样控制情绪,他甚至开始深呼吸,可完全不管用了,他一吸气就变成了抽噎。
怎么办啊?眼泪根本完全停不下来。
季然无助地抬起头,他本能地想要靠近寒深,可又想起寒深说不会安抚他,不会给他他想要的,不能给他进一步慰藉。
季然重新闭上眼,眼泪掉得更凶了。
寒深不仅没有安慰他,甚至还起身离开了。他一定是嫌他烦了,就没见过这么能哭的人。
这让季然更难受了,已经哭得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他把自己缩在椅子上,就像是小时候挨打后躲在床角,仿佛这样就能不伤心了。
爸爸妈妈不会安慰他,寒深也不会再理他。
季然抱紧双臂,和多年前那样小声安慰自己:别哭了,别伤心,不难受的,本来你就只有你自己……你要自己变得更好,谁也不去依靠。
脸颊突然一软,他皮肤碰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季然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见寒深抱着一个虎鲸玩偶。
“抱着他吧,”寒深把玩偶放在他旁边,又说,“应该会让你好受一些。”
季然反身抱紧玩偶,眼泪一下就浸湿了它的身体。
看着季然不住颤抖的双肩,寒深目光变得很深,很沉。
承认父母不爱自己,这确实很令人难受。可不知怎么的,季然却也隐隐松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似乎想开了,不再耿耿于怀父母为什么更喜欢弟弟,难道是因为他性格不好,让父母失望了吗?不,都不是,只是因为他们不爱自己而已。
至于为什么不爱他,可能没有从小带在身边,所以感情不深厚,也可能是他性格就不如弟弟活泼,不能给父母提供情绪价值。季然其实是明白的,比起他这种乖巧的孩子,父母更喜欢嘴上让他头疼,但又嘴甜粘人的调皮弟弟。
但这都无所谓了,他不会再和弟弟比较,也不再执着那虚无缥缈的父爱母爱。
季然擦干眼泪,他没有强迫自己不许哭,可他却隐隐觉得,自己不会再因为家人掉眼泪了。
“谢谢你,”季然抬头看向寒深,突然轻松了许多,“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寒深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真的没事儿了,这才说:“那你想清楚怎么办了吗?”
他想清楚了道理,但一时间还不知道该如何行动。
季然摇头:“那毕竟是我父母,我做不到彻底抛弃他们,但继续下去又很痛苦。”
而且肉眼可见,这个痛苦还将伴随他许多年。
就像是钝刀割肉,哪怕他明白了父母不爱自己,也不再对他们抱有期望,但可当他和父母见面,依旧会感到一股剥皮抽筋的痛。
“我是不是离开他们更好?”季然问寒深,可话一出口,他自己先迟疑起来。
离开确实能远离痛苦,可他能保证一辈子都不见面吗?而且他爸妈真的罪大恶极到如此,能让他彻底不闻不问吗?
到时候他在外面逍遥快活,爸妈却在老家吃苦受难?
季然做不到这么绝情。
“可以有很多种应对方式,但如何行动取决于你的想法,”寒深问季然,“你痛苦的点在于父母在资源和情感上都偏心你弟弟,而没有平等的对待你吗?”
季然想了想,说:“是,但也不是。”
他告诉寒深:“我现在能自己挣钱了,还可以补贴家用,我其实并不在乎爸妈把钱给谁花,甚至也愿意培养我弟弟。”
“所以是因为他们没有给你情绪价值?”寒深说,“你给他们经济援助,但在情感上又受他们压制,所以才觉得难受?”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