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是要以为,祂是真的爱我,心悦我。感到了后悔。要将一切改变。”
幽幽流淌的冥河水间。间或落下的,染血的白羽之下。
路西菲尔目光与神情俱是温雅,柔和。仿佛同过往,同在天国里,没有任何区别。
玛门一阵恍然。终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的温和与笑意,从来便不达眼底,不含情感。
恍若是戴上了面具。
眉梢眼角,甚至是唇角的弧度。从来便如同以尺子度量过一般,没有任何改变。
他在欺骗你。
他戴着这样一张面具,欺骗了所有人。
玛门瞪大了眼。终是看清楚,路西菲尔温柔如水的眸光之下,潜藏的冷漠与薄凉。
在混乱与疯狂的边缘里,将那岌岌可危的清醒和理智维持?
心甘情愿的被神明欺骗和愚弄,被迫走向那既定的终局?奔赴那场属于他的刑罚?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玛门无声的疑惑里,路西菲尔唇角微微翘起,给出所有人不曾料想到的,不同的答案。
无形的风在耳边呼啸,怨灵在脚下的河水间哀嚎和怒吼。玛门听到了路西菲尔轻描淡写道:
“我本以为,我是可以存在,可以存活下来的。”
“什么意思?您您究竟在说什么?”
心头的不安与惶恐,在不断扩大。
伴随了隐隐的惊恐,以及不可置信。
路西菲尔目光之下,良久的沉默之后,玛门听到了自己开口,发出干巴巴的言语及疑问。
他只觉得,从跟着路西菲尔跳下天国,跌落深渊那一刻开始。他所有的认知与观念,都在被动摇和颠覆。
原本他以为的,他掌握的那些,竟然从来都算不得秘密。更算不得真相。
他的“母亲”同他父神之间的角逐,或许要较之以他想象的,更早更早。
他所看到的,从来便不过是表相。
那么什么,方才是真相,是真实呢?
他看到了路西菲尔的身影,在扭曲和变幻。
这纵使落在深渊中,同样未曾将光亮与光彩改变的天使,一点点侵染上黑暗。
又或者说,那本就是黑暗本身。是生老死病,世间所有罪孽的化身。是这地狱里,终将迎来的王。
他看到了“路西菲尔”唇角的笑容,一点点变得充满恶意与讥诮。
无形的黑暗,与冥河水流中的怨灵,在“路西菲尔”的脚下匍匐。
“路西菲尔”那原本是浸透在水流里,叫怨魂啃食的手指,一点点恢复完全。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核与鼓膜,在不断跳动。直至“路西菲尔”口中话语落下。
“还不明白吗?玛门。从来便没有路西菲尔。那不过是我的一个表相,是我生生,捏造出来的一个人格。”
那是路西菲尔在意识空间里,在同路西法接触之后。便在第一时间里,意识到的事情。
他同路西法之间,从来便不是什么过去,现在与未来。而是共存。是终将以一方的彻底陨落和死亡,换取另一方的长存。
他本是胜利了的。
盖因为从创世的最初,他从神明手中醒来的那一刻开始。神明所希望和想要的,就是一个完美的造物,一个充满光辉的路西菲尔。
所以路西法一直沉睡在意识空间里的某一处,不曾醒来。
从来便不是黑暗里的王座,选择了路西菲尔。而是路西法同那黑暗里的王座,一开始便已经生出。
紧密相连,不可分割。
但较之以这一切更加紧密的,却是路西法与路西菲尔,本就是有着同样的目标和共识。
“你不是因祂而存在,而是因我存在。是我创造了你。路西菲尔。”
“这又怎么可能呢?”
玛门声音干涩,只觉得不解。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当如何去称呼眼前的“路西菲尔”。他的“母亲”。
他本以为,他当是在魔神对路西菲尔的强制,以及神明对路西菲尔的欺骗之下诞生。
但事实的真相,或许较之以他想象的,更加复杂。
路西菲尔
那纵使落到黑暗里,同样不曾被磨灭,不曾屈服在魔神力量之下的灵魂,又怎么会是不存在的呢?
眼前的路西法,同他自以为了解的路西菲尔之间
“那是一个蠢货。”
点点落下的,染血的白羽间,路西法嗤笑。
指尖离开冥河水的水面。
无尽的诅咒与哀嚎入耳。虚空里的白羽,在他话音落下的那瞬间,尽数染成漆黑。
他的目光与神情里,更是带出了几分不加掩饰的,厌恶和嘲讽。
只是谁又能说清楚,他为之嘲讽和厌恶的,究竟是路西菲尔,还是他自己。
是他在那一瞬间里,在那某一时刻中,对神明生出的爱意与退避。
他与路西菲尔之间,本就是一体,本就是一人。
他否定的是路西菲尔,又何尝不是他自己?
他不过是,在将他自己,同样欺骗。
他试图在使他自己,使所有人相信。信仰神明,爱着神明的,只会是路西菲尔。至于路西法
从一开始,路西法便是要将神明欺骗和愚弄,要同造物主为敌的。
他虚构出了一个,善意纯粹的,全心全意信仰神明,爱着神明的,叫路西菲尔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