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含笑走过,顾淑慎咬咬牙,追上去:“司南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门口,站在树荫下。顾淑慎忙忙道:“司大人,我该说的已经都说了,思远他——”
司南目中一闪而过:“顾夫人,您回去等消息,若是云姑娘回来,您便是大功一件。”
“我的功,能抵思远的过么?”
“这,属下不想骗您,这要靠郡王的定夺。”
顾淑慎期盼的眼神灰败下来,她着实是怕了澹台桢。原本以为说出思慎客栈之后,思远就能放出来了。如今,她是两头没落着好,唯有希望娢妹妹不要去思慎客栈,而是令寻地方落脚。
“郡君夫人,郡君夫人?”司南在她眼前晃晃手:“属下还有要事,这就走了,夫人也自行回家去罢。”
顾淑慎望着地上的某一处发呆,眼里空空的,也不知听见没有。
司南叹口气,折身去追郡王了。
守门的小尼姑见男人都走了,只剩顾淑慎独一人站着。小尼姑看了许久,不见顾淑慎动作,于是上前询问,未曾想到,刚一碰到顾淑慎,顾淑慎两眼一翻,竟晕过去了。
“顾施主,顾施主!快来人,快来人啊。”
等顾淑慎转醒,已经回到了自家的床上,贴身丫头彩衣慢慢地晃着摇篮哄怀逸睡觉。外头顾夫人正和大夫细细地说话,听到动静,连忙走进来。
“哎呦,我的儿,你可算醒了,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顾淑慎黯然地摇头:“母亲,我没事。”
顾夫人又是生气又是心疼:“看你的脸都白成什么样儿了,还说没事!”
“我真的没事。”顾淑慎说完就要下地。
“你这是要去哪儿?今天还没折腾够?”顾夫人伸手拦她。
“我要想法子救思远,不能耽搁。”顾淑慎正要站起,只觉得眼前一黑,又跌回去。
“我真是造孽啊,生出你这么一个倔得要死的女儿。”顾夫人眼冒泪花:“你就算不疼惜自己,也该疼惜肚里的孩子。”
顾淑慎猛地抓住母亲的手:“什么?”
“傻孩子,你有孕了。”
很快,顾家长辈都知道了这个消息。顾老太爷与顾父在前厅里相对而坐,良久无言。
顾淑慎嫁给聂思远多年,都没有好消息传来。顾母曾经偷偷请了云泽郡有名的妇科圣手隔着帘子诊脉,圣手并未瞧出问题,只说儿女缘分未到。
如今,顾淑慎有喜了,本该阖府喜庆,可偏偏,是这么个节骨眼上。
庭院萧萧风影,一阵一阵地吹得人心头发寒。
过了许久,顾老太爷方开口:“这件事不要外传,等娴儿生下来,便送走罢。”
顾父紧绷的面皮松懈下来稍许,如果真要落了女儿的胎,他与夫人,实在下不去手。孩子送出去,在乡下庄子偷偷养着就是,以后长大了安个身份便可回来入族谱。
娴儿,也可留个念想,不至于那人死后万念俱灰,随他而去。
孽缘,真是个孽缘!
“既然如此,那么儿子就吩咐下去,谁也不许把娴儿有孕的事情说出去。即日起,娴儿就称病在家。大夫说娴儿血气不足,又肝气郁结,正好养一养。”
顾老太爷点点头:“把她住的院子隔起来,留几个心腹丫环就行了,其余的人不得靠近。此外,安胎药里的药材分开抓,务必谨慎小心。”
“是。”顾父站起来,正要着人去办,忽地又想起一件事:“娴儿带回来那男孩儿——”
“留着养便是,他一抱来,娴儿便有孕,可见是个能带来子孙福的孩子。”
“好,儿子明白了。”
背影萧瑟
顾淑慎知道自己怀孕并且气虚肝郁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文静了许多。每日里早睡晚起,按时吃药,绣绣小衣服,逗逗小怀逸。房门都极少踏出,只在晚饭后到院子里走走,消消食。
日子似乎平淡而宁静,然而她终究放不下聂思远,天天遣人出去打听。
屋里的丫头说辞几乎都一样:“夫人且安心,郡君大人还在大牢里关着呢,并未用刑。像郡君大人这般高位的,郡王殿下总得请圣上定夺,来来回回都要时间。”
顾淑慎为了胎儿,不得不暂时按捺住焦躁的心。还好,她身边有怀逸。
怀逸每天吃足喝饱,长得白白胖胖的,像是年画上的小福娃。成日笑眯眯的模样连顾家父母都十分喜欢。顾母来看顾淑慎,总要抱抱怀逸,流连许久才离开。
这一日,顾淑慎吃过了糕点,在床上与怀逸玩耍,用布老虎引着怀逸翻身,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两人都玩得不亦乐乎,怀逸笑着笑着,背后出了一身汗。
顾淑慎唤人端水,许久无人应答,便出门查看,院子里也是空无一人。顾淑慎心中奇怪,走到院子外头,却听得一墙之隔,有人在说“郡君大人——”
聂思远!
顾淑慎顿住住脚步,贴着墙细听。
“瀚海郡王——真真是个铁面无私的人。”
“可不是,唉,你怎地还叫他郡君大人。”
“呃,一时失言。毕竟他在这里呆了许多年,叫都叫惯了。不过,他确实把我们云泽郡治理得极好。我表姑姑家的那一桩冤案,就是他给破的。”
“那又怎么样呢?奸细就是奸细,谁知道他出卖了多少我们温国的消息!郡王把他正法,是他应得的。”
“行行行,我不说了,不说了。”
仿佛天上降下一柄重锤,将顾淑慎砸个正着。死了,思远还是死了,被郡王给杀死了!那个从小陪着她荡秋千、看话本,捡贝壳,一直宠着她爱着她的人,再也寻不到了!
“哎哟,娴儿,你怎么出那么多的汗呢——”
顾淑慎抬起头来,大颗大颗的泪水砸下来:“母亲,他死了对么?”
顾母眼神闪烁:“怎么会,谁在这乱嚼舌根呢,看我扒了他的皮!”
“我迟早都要知道,你们何苦瞒我,他已经死了,你们还怕什么呢?”顾淑慎摇摇晃晃,几欲跌倒。顾母心疼地抱住她:“我的儿,这段孽缘,你就忘了罢。一个月,一年,十年,总能忘记的。”
“十年?我也许今天都过不去了,哪里还有十年。母亲,我好疼啊。”
“我可怜的儿,你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啊,那是他唯一的孩子。”
顾淑慎的手缓缓地放在小腹上,许久才说:“母亲,至少让我再见他最后一面。”
顾母紧紧地抱住她,咬牙道:“好,母亲带你去见他最后一面。你答应母亲,今后带着孩子好好地活下去。”
回应顾母的,只有呜咽。
黄昏,观沧海。
一身暗蓝绣波纹锦袍的澹台桢负手站在楼上,看着海潮被夕阳染成瑰丽的赤金色。
远远地有渔船归来,岸边的女眷欣喜地踏着浪花,等待自家的男人。男人们黝黑的笑容满是喜悦,迎上自己的妻子,姊妹。
澹台桢的嘴角扬上去,又搭下来。
黎川上楼的时候,看到澹台桢的背影,总觉得有些莫名的萧瑟。他晃了晃头,只当自己看错了。
“如何?”澹台桢并未回头。
“顾淑慎已经去了聂思远的无字墓碑,离开的时候带着笑,想必已发现端倪。”
“哼,还不算笨。”
黎川沉默,这对苦命鸳鸯,很快就能重逢了。而郡王和他那位呢,相见之日还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