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老胡那帮人可以信的啊?昨天下午感觉不太对劲,我把手上的股票都抛了。结果怎么样,今天早上一开盘,果然全线崩溃,尤其是老胡他们舰队常持的那几只股,我滴妈妈喂,跌得裤子都没有了。没得命了!”
&esp;&esp;“老胡没告诉他要撤出来?”
&esp;&esp;“撤出来这个老头还跳什么跳啊?肯定是输光了呀。”
&esp;&esp;后面他们再说什么,江天佑就没听清了。
&esp;&esp;他抱着两只皮鞋,坐上了警车。
&esp;&esp;随着车子开动,江天佑后知后觉地发现浅棕色的皮鞋表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深色的污渍,他连忙用衬衫袖口去擦,发现那是自己落在鞋子上的眼泪。
&esp;&esp;-------------------------------------
&esp;&esp;“嫂子,你来啦?”
&esp;&esp;小胖站在弄堂口,远远地就看到贺敏敏从马路对面奔过来。
&esp;&esp;贺敏敏回家后换下了上班穿的粉色连衣裙,穿着深色的长袖长裤来林家吊唁。
&esp;&esp;接到姆妈电话的时候贺敏敏都不敢相信,林阿根这么一个响当当,从皮肉到骨头仿佛都是钢筋打造成的汉子竟然会以跳楼自杀的方式离开人世。
&esp;&esp;“给我朵白花。”
&esp;&esp;贺敏敏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黑袖章别在左手胳膊上,问小胖拿头花。
&esp;&esp;小胖低头翻塑料袋,几个搬花圈的工人从他们身边走过,贺敏敏听到院子里传出阵阵痛哭声和唱经的声音。
&esp;&esp;南无, 喝啰怛那, 哆啰夜耶。
&esp;&esp;南无, 阿唎耶。
&esp;&esp;婆卢羯帝, 烁钵啰耶。
&esp;&esp;菩提萨埵婆耶, 摩诃萨埵婆耶……
&esp;&esp;贺家姆妈初一十五念经吃素,贺敏敏听出唱得是《大悲咒》。
&esp;&esp;“啊呀,这不是嫂子么?”
&esp;&esp;贺敏敏回头,一个穿着黑西装黑西裤黑衬衫,系着一条黑色丝光领带,从头黑到脚的男人正热情地对她打招呼。男人小头小眼小鼻子,右手腋下夹着个公文包。贺敏敏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这么一张面孔。
&esp;&esp;“你是那个周……”
&esp;&esp;“对对,我就是周阿发,《上海滩》里周润发的那个周阿发!”
&esp;&esp;贺敏敏终于想起来了,这个长得也很滑稽说话也很滑稽的男人就是江天佑的小学同学,早年当过一段时间黄牛结果赔得比赚得多,后来不得不回家继承他爹西宝兴路“殡葬一条龙”店铺的阿发。
&esp;&esp;婚礼上她见过他,当时也穿了这么一身黑,吓人到怪的。阿发说这是他爹定下的规矩,这身黑衣服是他们的行业象征,走到哪里穿到哪里。
&esp;&esp;小胖终于找到放纸花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一朵正准备递给贺敏敏,被周阿发劈手夺下。
&esp;&esp;“嫂子你不可以进去的。”
&esp;&esp;“为什么?”
&esp;&esp;“你是新娘子,是‘红人’。里面在做白事。红白对冲要出事的。‘出煞’……‘煞’侬晓得伐?”
&esp;&esp;阿发怕她不理解,指手画脚比划起来。
&esp;&esp;“阿天也在里面。”
&esp;&esp;贺敏敏心想这周阿发应该和楼下绍兴阿嫂蛮有共同话题的。
&esp;&esp;“他不一样,他是男人,身上阳气重。而且他是大徒弟,就跟儿子一样的,必须到场。”
&esp;&esp;“那我就是儿媳妇,也必须到场的。”
&esp;&esp;贺敏敏执拗道。
&esp;&esp;“我是为你好呀。你现在进去,自己家里要倒霉。”
&esp;&esp;贺敏敏把白花抢回来,往头上一别,“这种东西我不信的。”
&esp;&esp;说着,踩着皮鞋径直往里走,留下小胖和阿发面面相觑。
&esp;&esp;走到放满了花圈的院子里,贺敏敏看到江天佑一脸严肃,正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在说话。贺敏敏认出那是阿根的儿子林军。
&esp;&esp;看到她进来,江天佑朝贺敏敏点了点头。军军倒是很懂事,冲她鞠了一躬。贺敏敏摆摆手,进去客堂间。
&esp;&esp;客堂间迎面的条桌上放着阿根的黑白遗像,相片里的人微微笑着。贺敏敏觉得这和记忆里阿根的脸有点对不上。大概是因为现实生活中很少笑的关系,难得面对镜头不免有一种被逼上梁山的滑稽。
&esp;&esp;遗像上扎着黑色的布花,两边垂下白底黑字的挽联,写的是:寿高德望,子肖孙贤;千秋忠烈,百世流芳。
&esp;&esp;贺敏敏觉得有点夸张,不过字倒是写得很好。后来才知道挽联也是周阿发写的,他从小在店里帮忙写挽联,练得一手好字,曾经获得过西康路小学书法比赛第一名。
&esp;&esp;一群披麻戴孝的女人正跪在条凳下面烧锡箔和黄纸,见到有人来了,本来哼哼唧唧的哭声陡然增大,甚至飙出了花腔女高音。
&esp;&esp;贺敏敏晓得她们不是家属,是花钱雇来专门哭丧的。绍兴阿嫂就经常去干这个,一次哭三天,不但有饭,有点心,有钱拿。如果哭得好,主家还会给额外的红包。
&esp;&esp;绍兴阿嫂不但嗓门大,而且哭起来悠扬婉转,带上点越剧的味道,因此格外动人,收到的红包也就格外厚一点。
&esp;&esp;一个头上戴花的女人坐在两个和尚对面跟着一起念经,更多的人插蜡烛似得站着小声说话。贺敏敏环顾四周一圈,认出念经的女人正是林师娘。
&esp;&esp;她不由得有些吃惊,前几天婚礼上见到师娘的时候,她还是满头乌发。那时候江天佑还玩笑说师娘一定是偷偷用了白丽美容皂洗头,所以才能“今年二十,明年十八”。没想到今天一见,头发全白了!
&esp;&esp;“师娘!”
&esp;&esp;贺敏敏上前一把握住林师娘的手,林师娘颤颤巍巍地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