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艳得像画报上的小明星。
乡下没有电灯,漫长的夜晚,只剩下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上摇晃着。窗外是沉沉的黑,偶尔传来狗吠声,或者远处田埂上风吹动枯草的沙沙响。
许念初和她的姐姐并排躺在窄窄的小床上,厚重的棉被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她侧过头,望着墙壁上斑驳的缝隙,听身旁的姐姐轻声给她讲着城里的故事。
“那边的路很宽,一眼望不到头。大马路上跑着小轿车,车上还有收音机。还有电视,是彩色的——不像隔壁大姨家,只有黑白雪花。”
她说起这些时,声音都不自觉带了点儿兴奋,好像那些画面就在眼前似的。
许念初眼里也泛起了光,小声地说着,“我也要走出去。我也一定要走出去。到时候,我也买一个彩电,我们一起住。”
话音刚落,身旁传来姐姐轻轻的笑声。她伸手一把将妹妹揽入怀中,手臂干瘦却有力。
“好啊。”她低声说,“我们一起住。”
她的声音贴在耳边,很轻很轻,落入许念初一年又一年的梦境。
可就是这么明媚的一个人,在某一年的某一天后,忽然就不见了。
没有再来信,没有任何联系。
那个总说“想家”的姐姐,仿佛蒸发了一般,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
父母也不是没找过。托人、写信、甚至跑去学校,得到的却只是几个字——“她已经退学了”。
母亲有段时间整夜整夜地掉眼泪,说是心疼、是惦记,许念初却总觉得,那哭声里更多的还是懊悔。
花了那么多钱,可谁知,她竟在最后一年临近毕业的时候,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说没就没了,像一道烟,从他们的指缝中散了个干净。
到头来什么也没换来。
员工宿舍实在太小,没有多余的凳子,许念安只能拘谨地坐在床尾。
许念初把热水袋塞进女人手中,又去倒了杯热水。
女人粗糙的手上是能没愈合的冻伤。
女人说,她是辗转好几道才找到她的。
她去了她就读的中专,在门口站了许久,冷风裹着尘土,打在她冻得通红的脸上。她一边搓着手,一边向门卫打听情况。
好在学校还有几位旧识记得许念初,说她已经毕业两年多了,现在分配在市人民医院工作。
她又赶去了医院。中午时分,病号多,挂号厅里人声嘈杂。她不懂流程,也不会问路,只是在门诊大厅里来来回回地走着。
她不知道许念初是在病房工作,只傻傻的以为护士都在门诊。
她在那儿里等了一整个下午,脚都站酸了。问了几个带口罩的护士,都没有人认识她要找的人。
直到天擦黑,她才从一个年纪稍长的护士那里得知,这两年刚来的小护士们基本上都住在员工宿舍里,可以去那里看看。
女人立刻谢过人,照着那人指的方向摸黑找过去。那片宿舍楼都老化了,裂开的墙壁,路灯也是坏的。
她鼓起勇气,一个门一个门地敲,嘴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打扰您,请问您认识许念初吗?”
终于,在那幢最靠里的小楼前,她看见了那盏昏黄灯泡透出的光。
她抬手敲了敲那道铁门,金属发出清脆的响声。
门里的人终于回应了。
女人说着说着,突然红了眼睛。她有些委屈,妹妹一开始防备的语气,让她以为自己已经被她忘记了。
“我还以为…你遇到意外、再也不会回来了。”
许念初低下头,尴尬地揉搓着手指。
“上一次见到你,是太久之前。”
久到她没有办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我……”
女人抿了抿嘴唇,躲开妹妹的视线,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这些年。
因为太早离家,她其实早就被别人哄了去。
16岁时,她认识了一个男人。
那人说话斯文,是个刚参加工作的公务员,家庭条件十分殷实。
他带着她去舞厅、高档餐馆,带她第一次坐上了轿车。
摇下玻璃车窗,沿着无人的马路疾驰,夜风灌满了车厢,也吹乱了她的心思。
许念安其实不喜欢这个男人,但是他给她太多,太眼花缭乱。
父母一定会满意的,她想着。他们会结婚,会生小孩;她的丈夫会帮忙把全家人都接到城里,给她弟弟安排上学,给妹妹找个好工作。
男人的存在没有给她快乐,却让她看到了未来安稳的模样。
直到有一天,她被自称为他妻子的女人找上了学校,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她没做错什么,可是钻心的疼啊。
那一巴掌打得她颜面扫地。她没能继续上学,这件事被坐实了,就是没法再见人的丑闻。
她哭干了眼泪,也不敢跟爸妈讲。她知道,爸妈不会要她这样的女儿。
她偷偷从学校退了学,去了别的城市打工。
她生得好看,又会哄人开心,很快在一家高档餐馆里找了差事,穿着的小短裙,为人服务。
命运像是又给了她一个机会,有个年轻男人看上了她。
他是富家子弟,出手阔绰,对她百般温柔。她以为这一次不一样——他去哪里都带着她、送她礼物,说想和她长久,甚至开始和她谈起未来。
她信了,也辞了工作。
直到她怀孕了,向他说起结婚的事,他却避而不谈,脸上的温情一日淡过一日。
她隐约觉得不对,再追问,才知道他早已有了婚约,对象是家中安排的正经人家,那女孩的父亲是某位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哭着闹着说他的不负责任,最后惹得这男人彻底生了气,直接把她赶了出来。
她用了一周时间来相信,自己真的被骗得体无完肤。
她四处找工作,想从头再来,可之前的店家一听她的事,直接拒绝了她的请求。
她漂在城里,靠打零工糊口。她是尝试过花花世界的人,早前恋爱时养成的花钱习惯又一时改不了,很快,手头的积蓄所剩无几。
她不敢回家。她知道,家里不等她,只等着她的钱。
如今,七个月过去了。孩子还在,她没钱去医院拿掉它。
而且,她也舍不得。她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亲人——这个孩子可是她唯一的期盼。
许念初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有点不相信她怀着7个月的身孕,因为即使脱掉大衣后,她的小腹依然不明显。
她实在是太瘦了。
女人依然哭着,说着自己的自私。
许念初已经没再听她说话了。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眼睛里仿佛氤了一层雾。
她不在意她的过去,不在意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她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地庆幸——
她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她会时常梦到她。从许念初去市里读中专开始,她为了省钱,过年也不再回家。反正父母添了弟弟妹妹,家里也不缺她一个孩子。
她谁也不想,可唯独会想起她的姐姐。
她梦到小时候的姐姐,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软乎乎的脸蛋,被人夸一句好看便会红着脸傻笑。
许念初总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