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与肉(三)同行的姐妹们
柒柒回到更衣室,换了白色T恤和蓝色背带裙,顶着张有些脱妆的小脸,看起来像个误入烟花地的高中生。
三姐冰玉推门进来,嘴里嚼着块口香糖,烟熏妆黑糊糊的,像两团巨大的黑眼圈,妩媚的大波浪也乱糟糟的缠作一团。
她把吊带裙兜头脱掉,对柒柒道:乖妹,去帮姐拿点冰块过来好不?
一丝不挂的身体泛着白惨惨的光,乍一看有些瘆人。
乳房、小腹、臀部、大腿,布满青青紫紫的伤痕。
柒柒点点头,从冰箱的冷冻柜里取出四五块冰,用纱布包好,示意她平躺在沙发上,帮她做冰敷。
冰玉忍不住疼,龇牙咧嘴叫了两声,骂道:老娘本来以为抓住只肥羊,妈的,没想到这么变态,鸡巴不中用手劲儿倒是挺大,最后才给了二百块钱小费,操他大爷的!
柒柒叹口气,轻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做这行的,没有权利选客人。
遇到不懂怜香惜玉的,也只能自认倒霉。
正敷着,一个瘦骨伶仃的长发女孩儿走进来,一句话也不说,坐在沙发一角就开始哭。
又哭什么啊?谁又惹你了?冰玉看见她哭就来气,抬脚踹了她一下,却没用力气。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流过尖尖的下颌,又往被扯坏了的裙子上爬去。
女孩子歪过头,露出张柔弱漂亮的脸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今天晚上那个那个男的做到一半又又叫了个男的过去他们一起呜呜呜
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柒柒默然。
泼辣的冰玉也不再骂她,坐起身扯了几张纸巾递给她擦泪:行了阿阮,别哭了,想开点。既然做了这个,被一个男人上和被几个男人上,都没什么差别,两腿一张,随便他们怎么弄,给钱就行!
她趿拉上人字拖去换衣服,普普通通的大码棉麻衫,阔腿裤,卷发随意挽了个髻,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温良。
见阿阮还在哭,她又有些烦躁:赶紧换衣服,一起回去,我还得做早饭,送我们家小宇去上学呢,困死老娘了!
阿阮揉了揉通红的眼睛:你们你们先走吧,我再等等看还有没有客人,说不定还能再接一单
你冰玉脾气上来,又打算骂她,被柒柒拽了拽,到底收了口,那行吧。
两个人相携着往外走。
冰玉抱怨:你看她那副样子,放不开就别出来卖,又没人逼她!不像我,家里养着个半大小子,没得办法,只能靠这个来谋生,她年纪轻轻的,长得又漂亮,何苦呢?
柒柒对着门口捧着一束不值钱小白花的小白脸努努嘴:喏,为了那位呗。
冰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欠了一屁股赌债,倒要靠女朋友卖身来还,可真有意思!
柒柒忍不住笑:冰玉姐,一人愿打一人愿挨,他们乐在其中,情比金坚,我们不过是外人,管不了的。
冰玉爱怜地拧了拧她的脸:就你鬼灵精!
在寂静无人的夜路上走了会儿,冰玉忽然开口:乖妹,那你呢?
什么?柒柒亲热地挽着女人的胳膊,后半夜已经有些凉意,女人身上的体温恰到好处熨帖了她。
你又为什么做这个?冰玉转过头问。
缺钱呗!灵动的大眼睛转了转,宝光四溢,我需要好多好多的钱。
需要那么多钱,用来做什么呢?
冰玉想问,却没有问出口。
谁没有那么一两个不能对外人说的秘密,太较真就没意思了。
夏天的夜很短,凌晨四点钟,有些早点摊已经准备开张了。
柒柒指了指远处,道:冰玉姐,我们买点油条带回去吃好不好?
不好。冰玉颇居家地拦住她,外面用的油都不干净,想吃油条的话,回家我给你炸,又好吃又省钱,正好小宇昨天也说想吃来着
去年柒柒下水的时候,冰玉和听说了她的特殊职业上门赶人的房东大吵一架,正打算换房子,两个人一拍即合,一起租了套两居室。
房子坐落在A市最后一片城中村里,租金便宜,家电什么的也算齐全,除了破点旧点,治安差点,再没有别的毛病。
阿阮和她男友,就住在她们斜对面,说起来,阿阮入行,还是冰玉牵的线。
当时的阿阮纯得不行,眼看着男朋友快被追上门的高利贷活活打死,吓得花容失色,经不住男朋友的软语哭求和以死相逼,昏昏沉沉点了头。
那男人欢天喜地过来求冰玉,亲自把阿阮送进了夙夜会所。
贞洁烈女一样的女孩子,在会所的日子当然很不好过。
第一天晚上,便接受了李则的亲自调教。
李则那个人,你软他也跟你软,你要是不听话,他比谁都心狠。
几个小时过去,所有和男朋友试过的没试过的地方,玩过的没玩过的花样儿,全都被李则开发了个遍。
从那天起,阿阮便踏进了泥坑,再也回不了头。
但你要说她男朋友完全不爱她,似乎也不对。
他真的从没嫌弃过阿阮。
不止如此,他恪尽职守地扮演好二十四孝男朋友的角色,每天接送,风雨无阻。
阿阮出台的时候,他也会在后面偷偷跟着,生怕她出点什么意外。
大半年过去了,阿阮还是没适应卖身的现实,时刻处于崩溃边缘。
可她好像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外人眼中24氪金的纯正渣男,却是她的青梅竹马,她的如意郎君。
是她从没想过要离开、也离不开的人。
柒柒钻进狭小的浴室,冲了个热水澡,接着回房补觉。
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她睡眼惺忪地走出门,看见桌子上摆着一盘油条,盘子下面压着张小纸条。
乖妹,我送小宇去上学,然后打算在附近找找有没有我能做的工作,锅里有粥,记得喝。
冰玉年底就满三十岁,这种青春饭,吃不长久,所以她要开始找别的出路了。
夜场欢客们眼里的她,脸皮厚,放得开,玩起来十分带劲。
可谁又能想到,她也会是个勤快温柔的小女人,是个一心期盼儿子出头的普通母亲呢?
芸芸众生中的每个人,又有多少副不一样的面孔呢?
咬着已经有些皮软的油条,舀了一勺糯糯的白粥放在嘴边,她吹了吹,一口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