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他心里想好了无数个说法:这些以后都还会有的,他能凭自己挣回来……
可一开口,却是:“我请人写封信送去姜家,让你父亲来接你回去。”
“为什么?”她仰着脑袋。
萧青棠垂眼看她,仍旧笑着:“皇帝没收了我的财产,不许我再京城住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跟着我,以后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
“那你跟我一起去我家。”她晃晃他的胳膊。
“你家在京城里,他们不会放我进城门,去不了。”
“那你要去哪儿?”
萧青棠不敢再和她对视,胡乱看了一圈,停在远处天空的一朵白云上:“去寺里吧,我和那里的住持见过几回。”
“寺在哪儿?”
萧青棠看向远处一望无尽的路,眼中血丝遍布,抬手指了指:“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
姜溶瞧不见他的眼神,往他跟前走了走:“那你还回来吗?”
“或许吧,我现下不能保证。”他别开脸,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姜溶乘着马车离开,高兴跟他挥手告别的模样。
姜溶盯着他看了许久,踮起脚尖,将他的脸掰回来,小声道:“你哭了?”
“没。”他扬唇一笑,眼泪全迸出来。
姜溶红着眼,瘪着嘴,给他抹掉眼泪,在他眉心亲了亲:“你别哭呀,我不会不要你的……”
他弯着腰,捧着她的脸,哽咽道:“没有葡萄酒了,没有肉丸子了,也没有鱼糕了……”
姜溶看着他,一本正经道:“小孩子不可以这样贪吃。”
他扯了扯嘴角:“以后没有好看的首饰了,也没有漂亮衣服了。溶宝,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再跟着我,就没有好吃的好玩的了。”
“噢……”姜溶茫然点点头,“噢……”
萧青棠抱住她,无声落泪。他不生气,也不后悔,往常他最憎恶唯利是图的人,可现下只恨自己没有利让眼前的人可图。
“我们这就去前面寺里,若是走得快早些将信传回去,你家里人还能在天黑前赶来接你。”
说罢,他毫不犹豫牵着人往前走。
“方才已走了很久了,累不累?我背你好不好?”
“好。”
萧青棠弯身,稳稳当当将她背起,大步朝前走去。
那土路像是没有尽头一般,往前走了许久也不见寺庙。
姜溶不知道萧青棠累不累,但她趴在他背上被颠簸得有些累了。
“还没要到吗?”
萧青棠的心被剁成碎末,扔在捣药罐里碾磨成稀泥了——他明知道她没有那个意思。
“还有些路程,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就到了。”
“我睡不着,我饿了。”
萧青棠闭了闭眼:“庙山寺里应当有斋饭,到了就有得吃了。”
她轻轻哼了一声,不知是不是在表达不满,可萧青棠听了,只觉得难受。
身后有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姜溶扭头,兴奋指指:“有牛车!有牛车!我们可以坐牛车!”
萧青棠也往后看一眼:“估摸是要收铜板的,我的钱袋子早被他们收去了。”
“那用我的手镯换!”
“不行,不能动你身上的东西。”萧青棠命令后又解释一句,“你身上的东西都很值钱,用来换坐一次牛车不划算。”
姜溶皱了皱眉,喃喃一声:“可是我想坐牛车。”
萧青棠抿了抿唇:“那我问问他能不能载我们一程。”
他停下,站在路边,等着车来,朝人道:“晚辈和内子身上财物被恶人洗劫一空,想前往前方寺中借助,不知您顺不顺路,可否载我们一程?”
大爷盯着他上下打量两眼,有些迟疑。
他眉头不皱着了,眼中的狠戾也早没了,可相貌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姜溶急了,连声唤:“爷爷!爷爷!您能载我们一程吗?我们走好久了,又累又饿,我可以陪您说话的,爷爷!”
大爷乐呵呵看着她:“行吧,反正也是顺路。”
她立即挣扎几下,从萧青棠背上跳下来,一屁股坐在铺满干草的牛车上,笑眯眯和人说话:“爷爷,你这是去哪儿呀?”
萧青棠看她一眼,坐在她身旁,默默掀开大氅,将她裹住。
“早起去城里了,现下回家。”
大爷一甩草鞭,牛哞哞叫两声,抬着蹄子往前走。
“去城里做什么呀?”
“快到下雪的日子了,去城里把家里种的粮食收的菜拿出去卖一卖,再买些年货好过年,免得过段时日下雪了,路封了就走不了了。”
“种的什么菜呀。”
……
萧青棠不插话,就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听着。
牛车走了多久,他们就说了多久,全是些琐碎小事儿,但萧青棠觉得有趣极了。
车转了弯,隐隐能瞧见寺庙的影子了,萧青棠嘴角的笑慢慢散去。
他抬头,半辈子的经历如走马观花般在眼前流转,忽然觉得那些爱恨情仇与他都没有关系,所有一切他轻蔑的厌恶的,若是他不再轻蔑厌恶,不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吗?
人生太短,他该把所有的时光都用在他喜欢的向往的事上才对。
只可惜他知晓的太晚了。
他捉住身旁人的手,放在唇下亲了亲。
姜溶正在和大爷说话,愕然转头看他,哑声问:“怎么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直至牛车抵达寺门,他又开口:“到了,下车吧。”
姜溶跳下车,朝大爷挥挥手:“爷爷,你路上慢些,我们先走了。”
“好、好,你们慢走。”老头笑得眯起眼,也挥挥手,驾着牛车慢慢悠悠离去。
寺中的小和尚迎出来:“萧施主?不知所来为何事?”
萧青棠淡淡道:“陛下将我赶出京城了,不知我可否在此借住两日?”
“啊?”小和尚有些诧异,“施主随小僧进门与住持说罢。”
“好。”萧青棠牵着姜溶往里去,“还有一事,内子不便跟我在外流浪,能否劳烦小师父替我修书一封送去京城,请姜家来接人?”
“这个好说,寺里有笔墨,稍后贫僧为施主寻来就是,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恐怕只能明日去送了。”
萧青棠稍稍皱眉:“也好,多谢。”
“主持在大殿后面,您来过,应当知晓路,从此处进就是。”小和尚让开一步。
萧青棠微微颔首,牵着姜溶从门帘下穿过,走到大殿后。
一张桌,两张椅,一座佛龛,住持跪坐在蒲团上,缓缓敲着木鱼。
“主持。”萧青棠唤一声,不觉多了几分恭敬。
主持缓缓起身见礼:“萧施主有何事?”
“被陛下赶出京城了,想在您这里借住几日。”
“这样。”住持喃喃一声,道,“施主住在寺里恐怕不便,不过寺庙后山有一处草房,施主若不嫌弃,可在那处暂住,不论日期。”
“有暂住的地方已十分幸运了,不敢嫌弃。”
说话间,小和尚已拿了信封纸笔来:“师父,萧施主请我们送信去京城。”
“好,那施主来写。”主持引人进内室坐下。
萧青棠提笔快速在纸上写明缘由:因陛下圣旨缘故,小婿恐不能留京,还请岳杖亲自来城郊寺庙将姜溶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