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说,后来她见我心爱的女子不见了,竟有一丝幸意的时候,觉得自己坏透了,甚至沐浴焚香,为此斋戒三月,祈祷川水平安归来。
可我们两人终究也没盼到她。
她走了八年,八年里音讯全无。我在院中等她,郡主在心中等我。
再后来,母亲生了场大病,弥留之际以泪洗面,她说早知如此,当初便不会阻我,如今即将魂归西天,却再看不到唯一的儿子成家立业,也享不到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了。
我的眼睛也红了,我想,我可能要做个负心汉了。
为了不让母亲抱憾终天,我与郡主结了连理。等了这么多年,我让高高在上的父母被他人指摘多年,让一介皇家贵女为我低人一等,我想我等不起了,不得不作别那段离我越来越远的自由时光,纵然我还爱她,今生也相守无望了。
我有一双可爱的儿女,为了弥补夫人,男孩随母姓,女儿随父姓,我定男儿名,她取女儿名。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3]。人心向善,可保一世无虞,此为男孩名。
女儿叫什么呢?我定定地出了神,直到夫人叫我,我才晃过神来。
“正名你定,小字……不如叫‘望秋’吧。”
“望秋……”她思忖了一会儿,道好,“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4]。女子名,合该诗情画意的。”
一日我与夫人院中弹琴奏瑟,远远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我明了八分——她回来了!
我不自觉地喜了起来,可当即又掩了下去,她未嫁我已娶,我们已经天各一方了。
看到眼前的场景,她的笑容也迅速褪了下去。夫人大概也猜到了来人,没有言语,只带着孩子悄悄退了下去。
我有情,却没有两颗心,纵然我还爱她,却不能为了爱一意孤行。我的身上,有两个家族,有妻子,有儿女,于是于非,于情于理,我都没有一腔孤勇的理由了。
我的囚笼已全然闭塞,不见天光。我曾经多么爱她,如今就有多么难以割舍。我曾经有多少情意,如今就要下多大的狠心驱逐她。
我的话语冰冷,无情,没有温度,我希望她能彻彻底底弃了我,另觅良人,只有坠入最无尽的深渊,才能绝处逢生。我希望她一如既往,自由自在,不要被我束缚了脚步。
她确实如我所见地走了,走得毅然决然。
我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只仰天看了一会儿,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但我算来算去,最终没能算到家族覆灭。我用我的命还了她的债,只是,夫人无辜,她什么也没做错,她不该为我殒命的。
火光里,故人笑得凄凉,她说她要让我知道当负心人的下场。当她的剑刺入我的胸膛时,我不恨她,我只觉得解脱。
结束了,我年轻时的那段无端岁月,最终成为了一段尘封的过往。
望穿秋水,望穿秋水,等不来,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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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宋代项安世《水图诗寿王丞相》
[2]出自宋带文天祥的《题罗次说竹岩摘藁》
[3]出自《无量寿经》
[4]出自李白的《玉阶怨》
楚夏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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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平日为师最疼爱看重的弟子就是你,你也勤勉刻苦,终于得道升天,位列仙班。”一银须白发的老头慈爱地看着微生白,和颜悦色地道,“如今阿出也不负众望参得天道,只是这仙路有些阻碍……”
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小白的手,缓缓道:“此事还需你费一番心思了……”
微生白了然。
天界分为东西南北四方,每一方位各有九九八十一路仙家,本来南北两方各缺一位神仙,青帝欲从凡间提携两位得道之士补位。由于北地的那位元君在外云游多年一直未归,众人以为她已然坐化,谁知不久前她突然回来了,青帝无奈,只能二者择其一。
第一个自然是师尊的女儿,也就是微生白的师妹,名为六出花,自小天赋异禀,能操纵雪源,凝雪施法,功力至纯至真,仙号为“踏雪元君”。
另一个则是青城山脚下的一名修仙散人,名唤玉腰奴,容貌昳丽,清雅婉约,居于山中,遗世独立,常年身佩一淡雅古朴的玉埙。传闻她能以埙御蝶,每每奏起,万蝶空巷青帝拟其仙号为“蝶神”。
微生白向来不齿这种修炼——旁门左道,巫蛊之术罢了。况且驱策蝴蝶本身就是诡异且难登大雅之堂的术法,真正的修炼之人就该像自己和师妹这样凝聚纯粹的功力。
这样的人怎么也能被天界选上?
微生白顿时觉得青帝的伟岸形象坍塌了几分。
“师尊且放宽心,此事交由我来处理。”他恭敬地作了个揖。
成仙之前,微生白很早就在修道上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年纪轻轻便成为门派首徒,深受师尊的照拂。师尊老来得女,女儿出生时眉尾有三朵六角雪花,散发着淡雅的银光,师尊大喜,取名为六出花,十几年来捧在手上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以至于阿出的性子骄烈蛮横,脾气上来的时候不讲道理,喜欢意气用事。
或许是受师尊影响,阿出倒是对身为首徒的微生白颇为得体,从没闹过性子,像个懂事乖巧的妹妹,这使得他的十几载修仙苦途有了些许人情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