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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面包店的事情后我的确连夜写出了不错的稿子,但我总觉得缺了什么。回忆时也只敢粗略地想,一想起全部经历,我的胃就开始泛恶心,就像吃了变质的食物,想起来她那天给我的面包,确定它没有坏掉。那又是什么呢。

善意才是真正的霉菌,我脑后悬挂的那个声音告诉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唯一的遗憾就是她不够坏。

警察在那之后再也没拜访过我,理智迫使着我闭门不出。但是我时不时想起广场上的歌声,忍不住想去看那家面包店如今的模样。

天呐,我做了什么。我杀了人。

我相信我的嫁祸是毫无错漏的,因为我曾现场看过他的手笔,垃圾桶,女人,凌乱的内脏,有时甚至无法辨认的面孔,他上次甚至杀了男人,又为什么不能捅上几刀呢?

我试图安慰自己,试图填满自己的脑子。但我甚至能轻易回想起皮肉的触感,外翻的肌理,就像每一处都是嘴唇。她给我的面包被我丢在了垃圾桶,因为当时我是饱的,而现在我饿了。

肚子发出一阵令人难堪的声音,我头脑昏沉地从床上坐起来,忽然意识到我一整天仍滴水未进。

我浑浑噩噩走到了楼下,想起传说中的行尸走肉,想必如今我也可以被视作其中一员。吸引我的不是生人的气息,而是温热,鲜活的小麦粉香味。还有鱼,我闻见了鱼,再然后,是蘑菇与玉米。我沉默地站在夏伦身后,沐浴着厨房的蒸汽,他的金发被四周暖色光辉模糊了,我几乎要哭了出来。

夏伦将汤盛进碗里,一共两碗。

他端着碗转身,表情像吓了一跳。

我很尴尬地近距离与他对视,然后讪笑着说:“很好吃,嗯。”就像已经吃过了一样,听起来很傻。然后我转身去翻橱柜,但结果不尽人意——我的面包已经吃完了。

我有些绝望地蹲在地上,凝视着瓷砖的缝隙,它们在冬天变得更宽,我想,腐烂是什么感觉?

“嘿,帮我个忙?我的信一定到了,你拿回来刚好我们开饭。”

我听到前面半截时已经闭上眼睛,开始无声咒骂,但后面的内容于我而言已经善意到有些惊悚。

“我们?”我站直身子,转过头去眯眼看他,脑袋里迟缓地思考着家庭教师用词错误的可能性。

“没错,我们。包括你,跑快些,今天格外的冷。”

我把鞋踩扁在脚下,穿着睡衣火速冲到邮筒前,在开锁期间,我看见眼前的雾气才意识到自己笑了一声。不得不说,夏伦还真是个当母亲的好料。

我在拿完信后还见到门前柜子上随手放下的期刊——《布莱顿传说》,里面正收录了我的荒谬故事。我关上了门,忍不住去翻,不算新,很显然不是阿曼德给我拿来的,作为将我身份告诉警察的赔偿?他多半早忘记这茬了。

至于我,当然没有自恋到要天天欣赏自己的文字,就算如此,我也大可以反复阅览自己的手稿而不花一分钱,很显然,购买这份期刊的人应当是我的这位室友。

我拿着期刊,回到厨房,夏伦已经坐在餐桌前。于是我把信件与期刊向他轻轻挥舞一下,然后放在一边的橱柜上。拉开凳子,我坐在他对面。

我没有说谢谢,只是想到这两个字我就像生吃了蛞蝓一样发抖,似乎发自内心的善意是最直接地带我回到那一夜的方式。于是我斟酌着,换了一个开场白:“你知道那上面的故事都不是真的吧。”

夏伦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显然他知道我说的是那个期刊。“噢,那可太遗憾了……我是说,那么多有趣的故事,离奇如布莱顿恶魔——长了七个翅膀的那种,真实例如开膛手,不就在身边吗?”

我瞬间抬起头,他笑的弧度都没有一丝变化,天杀的双关语——尽管他根本没想过会有另一层意思。

对话到我了,我装模作样嗤笑一声说:“好歹有人声称真的见过布莱顿恶魔呢,但从来没有人见过开膛手本人。那不如说是开膛手的故事更荒谬一些,最近的剧情走到哪了?噢,尽管侦探坦白了作为杀手的身份,但斯嘉丽已经爱上了他,并与他回到了麦田间的小屋,两人金盆洗手共度余生。浪漫主义,哈。”

没想到夏伦惊喜地前倾身子,“没想到你也是他的读者!拉佩尔·奥斯,噢,他简直是天才,在读到他的作品前,我几乎很难想象,究竟能以怎样的形式在剥夺生命的过程中赋予生命意义。”

这样的赞赏简直让人脸红,尽管他称呼的是我的假名,但我尽力没表现出得意,在夏伦眼里或许我严肃到近乎批判。“要我说,这简直就是童话故事,有时候,有时候……事实上这样的行为会让人对现实生活产生一种割裂感,我甚至怀疑经历那样事情的人是否还有能力,呃,正常地爱上女人。”

于是夏伦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除了微笑以外的表情,他竟然也有忧虑的一天,“是啊,宵禁的事情你听说了吗。真令人遗憾,我原本最爱看晚上的街道,城市很整齐——就像收好的抽屉。”

对于他的洁癖我竟然毫无意外,很符合我刻板印象中,一般热爱生活的人才在意的事情。但显然我无法理解。

“呃,现在抽屉更整齐了。”

夏伦十指交叉着点了点头,然后又以一种纯然的浪漫主义者的表情笑了起来。“并且——每个人都躺在床上,像沙丁鱼罐头那样等着开膛手来拆了。”

我忍住没做怪表情,是啊,我的故事完结了,但事实上呢,人生还看不到头呢。

杀手逍遥法外,我吃不饱饭还在编童话故事,有时候我真想丢下笔杆去找点不会逼疯我的工作。

我绝不会承认自己怕鬼,怕那个女孩或许会和斯嘉丽一同找上门来,说得切实一些,我怕的是警察和绞刑架。

在定好结局以后,我不再写相关的内容,也不愿动笔。担惊受怕了几日,某种程度上也清静了一段时间。直到开膛手的目标彻底转移成了黑发男性,城里几乎人人自危。

我也不例外。泡澡时再也不敢蒙上眼睛,就连卧室窗子都上了两把锁。

我尽力让自己不要去担心现实的事情,试图用幻想填满整个脑子。于是我又拿起那本《南方大陆编年史》,穿着睡袍,点亮了床头灯。

里面描述了原野的景象。

“被战争摧毁的边境城市是镜中世界,是生的另一面。烧了一半的尸体被狗叼走,也不见亲人在后面追。永远惨白的天,红砖与泥泞,长久空旷的石板路,向荒芜蔓延。”

相比之下,宵禁的布莱顿便微不足道了。

“而那片荒芜,起初是平凡的砂石与枯草,随着焦土的延伸,那片血衬得雾也蓝了。没有风,一切在凝固中腐烂。这里没有河流,也永恒地不会降雨。没有乌鸦,也没有食腐者,宁静到没有回音。遥远的巨大骸骨随着脚步声与神经跳跃反复缩放,在它们离我最近的那一刻我看见了眼睛——每一个孔洞都在凝视我。

白噪声在脑后骤然炸响,但那里没有人,只有另一具骸骨。

我企图通过闭上眼睛来逃避这种侵袭,于是我在那片黑暗中看见了更为可怕的景象——火焰。

我知道那份凝固的灼烧感是从何而来的了。炽热的底色凸显出围绕着我的那群人形状的碳,密密麻麻如同林立的墓碑。漆黑中瞧不清脸上的五个洞,但我的确在闭眼的这一刻成为了它们的中心。

火焰噼啪作响的声音在此时盖过了一切哀嚎,来源于二十年前的腥臭血味挤出了鼻腔连同肺中的最后一丝空气。它们在沉默中不曾踏出一步,以视觉上的迅速逼近活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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