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没料到赌坊讨债追到绣坊……」小邓嘴巴张合几下,凑近她压低声音,道:「闹到把你的肚兜、鞋子粘在大门上。——不知用什么糨糊沾粘,半天卸不下来。」
女子的小衣、鞋子在人前呈露,几乎等同物主女身精赤裸裸示众,官来仪听小邓一上来便咬定自己遭了这等羞辱,气血上涌一阵头晕。
小邓犹豫片晌,将她扶靠向路旁大树。
「何时……」官来仪甩开他手,虚声问道。
小邓领会她的意思,答了日子,恰是她绣坊遇险的翌日。
那两混混轻薄她不成,竟又使这阴招?官来仪肚里气苦,嘴上道:「怎能断定是赌坊找我家讨债?或者其他人得罪……」
「绣坊和裁缝铺大门都让人泼粪,写了字『官家好赌,欠钱不还』,绣坊除你以外,有谁人姓官?」
「那……他们可以随便找来肚兜鞋子充数……」
「你当我傻子?」小邓忍不住大声道:「那鞋子用『红光紫雾』裁成,那等布料难寻,绣坊除了你,无人得过。」
官来仪一惊,当日她惶急奔逃回家,到家才发现落了一隻鞋子,然而受惊太过,不敢再出门沿路寻找。
小邓平伏火气,压低声量,道:「鞋子既是你的,肚兜不是你的是谁的?」
「陷害,这是陷害。」官来仪硬声道,一股不安油然而生,她隐约觉出还有什么更不对劲、更要命的东西等在前头。
「谁陷害你?为何陷害你?为何放着其他法子不用,巴巴寻来『红光紫雾』布料裁成鞋子?绣坊让人泼粪之后,你便不到绣坊,不正是心虚,怕撞上赌坊讨债?」
官来仪紧闭双唇,她怎能说赌坊混混确实上绣坊轻薄她,但韩赵娘子半路相救?怎能说她坑害韩赵娘子,自个儿安然逃脱,所以鞋子属她不假,但肚兜不论如何与她无干?
小邓又道:「女子贴身衣物叫人取了去,任谁都猜到出什么事。众人皆知你我相好,这等消息传开,我头都抬不起来。」
「你……你以为我失身于匪人?」官来仪瞪住小邓,目眦欲裂,自己分明完壁之身,居然让人看做失节淫妇?她再顾不上羞耻,脱口道:「我清清白白,可以找稳婆验身。」
大抵她口气刀切斧砍,小邓倒有三分动摇,最后依然一挥手,「口说无凭,纵然稳婆能证明,难道你还四处同人辩白?」
官来仪无词可驳。
小邓嘆道:「念在咱们好过一场,我给你想辙。近日宫里招绣娘,倘使你验身过关,在宫里总有一口饭吃。要不,进大户人家做针綫娘……」
「你还会不会说人话?」官来仪气得发抖,「宫里绣娘到四十岁才放出来,我终身大事还有指望?让我做婢女,我宁可死了,我……」她原要提叶家婚事争口气,话到嘴边当即咽住。
她跟小邓八成要不欢而散,道出叶家婚事,谁知小邓会不会眼红,拿绣坊丑事作文章,从中破坏?
小邓道:「我说的是好话,依不依随你。顾记在京城绣坊里数一数二,出了事传遍同行,人人晓得顾记有绣娘让赌坊欺负。坊里绣娘要维护名声,撇清嫌疑,都向外说你的姓氏年龄、模样身世。」
官来仪的脸唰地血色尽褪,她一心同小邓分证清白,此刻方才领悟自己先前心头不安为的什么原故:她的鞋子连同不知是谁的肚兜公然示众,不单小邓,人人都要误会她让歹人奸占。
怎么回事?她待若木鶏,绣坊遇险那事若压不住,也该是韩赵娘子做替死鬼,坊里流传她受辱的消息啊?怎地到头来,没听小邓提及韩赵娘子一次,她自己反倒身败名裂了?
官来仪簌簌发抖,京城几家大绣坊少说上千人,那么,至少有上千张嘴在外头说她遭受强暴?流言出了绣坊,传进京城大小绣庄,接下来,还要飘到多少人耳里?
她想到这里,便仿佛当着天下人面前给剥得精光,受一刀刀凌迟。
小邓见她面色灰败,毕竟是心悦过的姑娘,因嘆道:「你听我劝,你名声坏了,其他绣坊断然不肯收人,即便拨零星绣件让你做,一准儿藉故压工钱。你家就靠你挣饭吃,你不进宫,也不做大家婢,难道喝西北风?」
官来仪晃晃荡荡回到大杂院,路上踏进几滩小泥淖脏了鞋子都没留意,她满心盼望叶家亲事快成,好脱离身畔这些糟心事。
走到院门口,远远一个中年男子立在她家租赁的房门前,依稀便是叶举人家的管事。
官来仪一颗心热了起来,这人可是来报佳音?
由屋里前来应门的官老爷似乎与女儿想到一块儿,见到那管事便满面堆笑。
「呸。」那管事一口浓痰重重啐在官老爷笑脸上。
官老爷还没反应过来,那管事推搡他一把。
「狗娘养的,黑心烂肚肠,闺女一隻破鞋,居然好意思大夸特夸?多亏爷留了心眼,上你说她干活的绣坊打听,果然你家闺女女红好,干的事也好,让人剥了衣鞋晾大门口,身子都不知经了几个男人的手。爷要稀里糊涂在我家老爷跟前举荐她,将来她老底儿教人揭开,我全家倒楣。」
官老爷喊冤力言女儿清白,管事言之凿凿,从官来仪开始駡起,直駡到官家祖宗八代,官老爷气急败坏撂话:「我女儿果真名节有损,我头一个容不下她,亲自押她进尼姑庵,一辈子不放出来。」
两人争吵凶烈,大杂院的人扶老携幼出来瞧热闹,一隻隻眼睛盯着,笑吟吟像苍蝇见了血。
官来仪一屁股瘫坐泥地上,再站不起来。